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为了打击日军的气焰，美国特制定“东京上空30秒行动”作战方案。1942年4月18日凌晨，美国空军中校杜立特尔率B--25轰炸机16架，每架5人，由“大黄蜂”号航空母舰载运至离日本650海里的海面上起飞，空袭日本本土东京。在回归途中，原拟在衢州机场降落，但因中途油料耗尽和气候反常，回归计划被打乱，16架B--25轰炸机不幸纷纷坠落。除1架降落于苏联海参威以北，2架坠落于江西、安徽境内外，其余均坠落浙江境内，其中3架坠于象山县境内。坠于爵溪海面的6号机飞行员2名丧生，3名被日军劫持；坠于檀头山附近的7号机和14号机的10名飞行员，均被象山人民搭救。为救护这些飞行员，象山人民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一

　　是日傍晚时分，檀头山岛大王宫村（当时属三门县南田区文山乡)赵小宝家正在歇息。赵小宝听见户外机声隆隆，警觉出门，发现一架飞机(即l4号机)超低空从前面飞速滑过，不一会就听到“砰”的一声，仿佛打破了只热水瓶似的，之后就无声无息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屋里有人出来小便，并听到外面狗吠不绝，还看见有手电筒闪亮，以为又是土匪来了，遂脱口吆喝，村人不明就里，以为真的是土匪进村了，慌不择路，四出躲避。赵小宝和丈夫麻良水等跑至离家不远的后门头山，隐在茅秆丛旁。过了一个时辰，没听到什么打劫声响。赵小宝父亲壮着胆子，回去探视，一会儿跑来叫他们回去，说近村岩头旁有几个高鼻子的人，好象是外国人(因赵父曾受雇撑船，运销虾皮到过上海，见过外国人)。赵小宝一家返回岩头旁，却已不见了那几个高鼻子人，便回房休息。

　　进屋不久，隐约听到猪厩里发出悉索声，一家人出来察看，发现有4个人挤在一角，头向里，屁股朝外，穿着皮衣服，还戴着长耳朵皮帽子，有的手里还拿着手电筒，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看样子，这4个人肯定是赵父所说的高鼻子人，便使劲地拉他们出来，可他们就是不肯出来，其中一位还拿出几枚银圆样东西慌张地塞在家人手里。由于双方语言不通，就用手比划，过了好大一会，才把他们叫进屋里。赵小宝一面找出其父亲和丈夫的衣服让他们换上，还生火把他们的衣服烤干，一面又请来私塾俞茂金先生。但俞先生不懂外语，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特殊的办法，铺开纸墨画上日本和中国两国国旗，让他们指认。他们看到日本国旗，脸溢怒色，并不住地挥挥拳头；看到中国国旗，则高兴地跟我们握手。然后拿出地图，指着美国的位置表示他们来自遥远的美国。到这时，赵小宝一家才知道这几个高鼻子原来是盟军美国飞行员。于是，立即做饭煮鸡蛋，并拿出自晒的虾皮招待他们。他们不会用筷子就用手抓着饭，剥着鸡蛋吃。饭后，赵小宝又腾出竹榻床，安排他们就寝。因4人身材魁梧，又同睡一床，所以，次日醒来，发现竹榻床脚也被睡斜了。

　　天微亮，他们比划说还有一个未找到。于是，由他们引路寻找，又在大门头附近一岩头旁找到了另一个飞行员，只见他手上划破，殷殷出血，他们把他搀扶到家。刚进家门，五个人突然抱在一起，又是跳又是喊，显得格外高兴。赵小宝精心替那个受伤的飞行员包扎好伤口后，招呼他们在家吃早饭。然后由其丈夫麻良水等带5个飞行员到甲长家。他们拿出地图，指着重庆及浙江三门县和渔山岛，示意他们要去的地方。当时，渔山岛已被日军占领，重庆又太远，所以商量决定送他们到三门去。吃过中饭，商借他家张网船，由麻良水、林阿方等于当天夜里送飞行员出海。下午，为防意外，又将飞行员暂避至大王宫“天打洞”内。到傍晚时分，让他们穿上已经干燥的皮衣，外面罩上渔民衣服，带上斧头和肥皂(肥皂涂在摇橹处，以防发出声音)，从该村里坑下船。临别时，美飞行员送给赵小宝家2只指南针、1只手表和1支钢笔。

　　船小心翼翼地沿岛礁岸边划行，至南田韭菜湾(下湾门)上岸，由三门县自卫队陈 鎔部队接往，麻良水一同送至三门县城海游镇。其余人员连夜摇船返回，到村天还未亮。

　　此次被营救的美机飞行员是：华挨脱、威廉姆斯、赛洛、赛司洛、史密斯。50年后，尚健在的当年副领航员格里菲斯·威廉姆斯在信中曾说：“那天夜里，我们跳入海中，爬上岸已精疲力尽。虽然语言不通，但中国人民看到美国国旗，认为是共同反抗敌人的朋友，就毅然接我们到家中换衣进餐，使我们逃过了灾难。第二天晚上，勇敢的中国人民又为我们乔装打扮，冒险将我们送出日寇封锁线，使我们能够重返战场，对抗敌人取得胜利……我们的子孙也将永远铭记住中国人民给予我们的友爱和帮助……”。

二

　　7号机，据民国三十二年(1943)《三门县年鉴》载《营救美籍飞行员追记》：民国三十一年(1942)4月18日下午6时，风雨黄昏，海上气候极为恶劣，有机2架自县属南田东北入境，盘旋数匝，突有炸弹2枚落海，旋见机中有人跃出，旋有1机(即7号机)坠落于大沙附近海面，另l架投下照明弹后向北飞去……夜色朦胧中，1人泅水上岸，其余4人在水中挣扎，即由游击队分队长操英语询，适悉为盟邦空军人员，即迅速率士兵赴海营救。先上岸者为赛曲尔君，其余4人因受重伤，无法抬出水面，经以绑带布紧系其身，随小船划入海滩，舁至附近游击队部，一面拟将机身打捞，终因机身过重，仅将机尾拖搁沙滩，并经紧急封锁附近港口，停止进入。19日晨，将5美军人员劳逊、麦克罗、克雷文、特维伯、赛曲尔绕道抬至伪组织较远处之高塘，下午乘船到县。于海程中，曾遭遇伪军小船，均经击战，赛曲尔君亦持枪协助射击，并于五屿门洋面偷越敌舰封锁线，20日中午始安全到达海游，经县府人员热烈欢迎，深致慰问，并昼夜为伤员诊护。时陈县长(陈诫)适奉黄主席(按：浙江省主席黄绍竑)召赴临海出席会议，闻讯即经邀同恩泽医院医士兼程于深夜2时赶回。5人中仅赛曲尔君头部擦伤可以行动，其余如特维伯君胸部内伤甚重，不能睡眠，兀坐终宵，痛苦万分；劳逊君面牙、腿部均受重伤；麦克罗君腿部及克雷文腹部均受伤，经妥为医治，经过均称良好。当以本县接近敌区，童外堪虞，且医药设备缺乏，遂连夜用轿抬去，于21日晨送至临海恩泽医院医师陈慎言医治……

　　据调查，于日下午六时，天正下着毛毛细雨，大雾漫天。一架飞机从南而上，至大沙上空盘旋一圈后，突然直急下降，坠落在大沙虚脚头沙滩上。正值落潮时分，该大沙村民许尚友、许尚标、孔显灯等发现后，立即奔赴出事现场。飞行员惊喜地伸出手，紧紧拉住许尚友的手，示意救救他们。许等将2个重伤员、2个轻伤员(另1个未伤，共5人)背到村校抢救。保长许尚春一边通知村民给伤员送饭、敷药、更换衣服，一边叫甲长等4人商量。因日本兵侵驻石浦，距大沙较近，须及时转移或护送出去。4人商定后，便每甲派人，各负责抬送1名伤员。

　　凌晨，待甲长等4人到学堂，发现3个伤员已被抬走，只剩下1个最重伤员，即用门板将其抬走。到高坦处，因飞行员脚长，又重伤在身，疼痛难受，他们又解下鞋带，将其脚绷起。直至抬到小百丈红庙前，天才亮。庙前有条江，通往后龙头。许等又用船送至三门海口至县城海游镇，将飞行员送走后，时隔两天，在石浦港的日军得到消息后，立时派小艇到大沙村寻人找物。挨家搜查，拷打讯问。村民们缄口否认，落海者被潮水吞没后推走,未见尸体。结果，日本兵在郑士明家查到美型降落伞，将郑带至庙里，两手反绑，吊到梁上，逼其交出美飞行员暗藏处。郑士明坚不吐实，被打得死去活来，后因重伤死亡。之后，日军小艇至大沙搜索，下午返回，留2人住庙里细查，抓人烧房，劫掠财物，无恶不作，村民皆避至山上。

三

　　6号机，坠落于爵溪牛门洋面。两美籍飞行员泅水至爵溪沙头，被村民叶阿桂等救护，藏于葛友法和叶家，煮鸡蛋款待。次日晨，驻爵溪伪军岗哨于北门灰窑沙头，发现一飞行员守一死者旁，遂将以上3个飞行员一并带至乡长杨世淼家。另一死者在周家湾海涂，由周才良、夏阿水等发现，报告乡长，乡长即雇周根土等运两尸体至北门沙头，用棺木安葬，立木牌标志，雇人看管4月20日，乡长杨世淼呈县政府文称：

　　查本月18日下午6时许，有飞机1架在空中经过爵溪牛门洋面突然降落海中，当救得驾驶员及观测员、机枪手各1 员，并手枪4支，经加询问，当据该驾驶员绘具美国国徽并书英文两纸，始悉该机共有5人，由潮州回来，尚有助手2 人不知下落。复不幸在周家湾暨灰窑沙滩，捞获男尸2具，除棺殓暂厝北门外沙头,雇工看管外,正期设法护送。钧座听候处置，无奈职乡原有伪军第二连驻防，该连连长何宗武竟率队将职围住，同时宁台民生队亦率队来乡迫将美员交出，在此暴力控制之下，卵石难敌，只得将美3人员连同手枪4支,任其提送县城。事后，象东区陈代区长亦派涂茨乡长王放仙来乡调查，经告明前情，并将美员留书英文两纸，面交王乡长带呈陈代区长转呈，察核在案。查该机员等谊切同盟，竟遭不幸，乡长维护无方，缓自引咎，惟冀。钧长姑念抵抗无术，应请曲予宽肴。惟前项美机闻有重要机械多件，现仍陷没海中。职乡内有伪军近在咫尺，朝夕监视，外则敌舰不时游弋，究如何处理，理合具文呈清

　　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年3月16日，国民党象山县政府向浙江省第六区专员公署报告指派员警协助美军失踪人员搜查组往爵溪运尸经过情形，云：3月l0日下午6时许，美军搜查组组员包朗等来县城。次晨到埋葬地点，由民夫挖掘多时，尚未发现。因天雨甚大，民夫衣服均被淋湿，先后各自返家。该爵溪乡公所商议，雇得陈根全、陆道林、常仁火、余根苗，杨小土、周才良、余阿炳、夏阿水等8人继续挖掘，不及片刻，发掘出美尸2件，由搜查组组员亲自将枯骨2件拾起，分为两包，派民夫挑运来城，后由政府统一运去美国。

四

　　50年前在二战烽烟中结卜的生死友谊，深深缠着太平洋西岸美利坚合众国人民的心。1992年3月，当年援救盟军飞行员的赵小宝等5人，应杜立特尔轰炸机队协会的邀请，至美国密西西比河畔的雷德温市，与被营救的8位美国飞行员见面，共叙旧情，并出席美国空军首次空袭日本本土50周年纪念会。美国总统布什在贺信中向执行那次历史性轰炸任务的幸存者和拯救、保护坠落的飞行员的中国公民致以特别的敬意。当被赵小宝和他的丈夫所救美飞行员威廉姆斯、赛洛紧紧握住她的于问：“你还认识我们吗?”赵小宝瞪大眼睛端详良久，才点了点头。“你们当时不怕日本人报复吗？”赵小宝说：“知道你们是打日本兵的，也就没有想到遭报复。”

　　时隔2年，1994年4月27日，由美国明尼苏达州的航空家布莱恩·穆恩率领的美国探险队一行19人到达象山，寻找当年坠落在石浦港外檀头山大沙洋面的杜立特尔B--25轰炸机残骸，历时6天，终因探测无果，暂时放弃。5月4日下午，美探险队员在丹城与曾经营救过美军飞行员的l0位老人会面，一一赠送用英文书写着“杜立特尔轰炸机队飞行员及美国人民谨以此向1942年勇敢地救护过杜立特尔飞行员中国人民致意，你们的勇敢将永远留在我们脑海中”的纪念章。中美两国老人共叙用生命结下的友情。76岁的杜立特尔机队成员亨利·波特走下主席台，激动地说：“我代表美国人民，代表幸存者向中国人民表示最崇高的敬意!”赵小宝也动情地嘱咐布莱恩·穆恩父子，明年的这时候再来象山。

　　作者：林志龙，象山县人。象山县政协副秘书长、文史委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