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疾病史话片断
发布时间 : 2015-06-15  14 : 33 作者 : 吴元章 字号 : [] [] []

  我今年82岁,在医院里生活了四十个年头,从事医疗卫生工作也有半个世纪了。我这一生经历了旧、新两个社会,耳闻目睹宁波在民国时代(1912——1949)多种疾病交相肆虐、老百姓生命朝不夕的惨痛情况,抚今思昔,深感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鉴于作为历史见证人的知情中西老医师相继凋零,特撰此简要回忆,寄望于青年和后代子孙从中了解旧中国的苦难日子,增强建设祖国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更寄望于全市广大医药卫生工作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为保障宁波市人民的身体健康,提高劳动生产率,促进宁波的经济腾飞,多作贡献。

“一到农历七月半,疟疾痢疾又霍乱”

  旧社会是瘟神的天下,凡是上了年纪的宁波人都知道过去在民间流行的一句俚语:“一到农历七月半,疟疾痢疾又霍乱”。农历七月半,正是气候最炎热之际,各种病菌活动频繁,迅捷扩散,严重危害宁波人民的身体健康。

  霍乱,译名“虎烈拉”,俗称“虎疫”。因其发病急、来势凶,前几天还相帮邻居抬霍乱死者棺材去墓地的人,不料旋即被别人抬了去安葬,因此人们往往谈“虎”色变:“今夜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日着不着?”据考证,过去我国霍乱病发生和流行,都是从国外传入的。1817年印度香客、旅游者从陆路把病菌传入我国;1820年从缅甸由水路将病菌传播到我国东南沿海商埠,如香港、澳门、广州、福州、温州、宁波、上海等地。在宁波霍乱大流行的年份分别为1841、1851、1860、1877、1883、1887、1890、1907、1929①,慈溪县(今宁波市慈城镇)就是因为1907年死于霍乱病者众多,当地土绅遂于1910年3月集资创办了保黎医院,寓“保我黎民”之意。

  旧社会的劳动苦力,由于贫困和缺乏卫生知识,不注意夏季饮食,在热天因出汗多,口干舌燥,常喝生水解渴;城乡居民没有自来水,则多在河里淘米、洗菜、刷餐具。而沿河两岸,露天粪缸和简陋厕所林立,带霍乱病菌的粪便易被雨水冲入河中,致使河流大面积污染,加上苍蝇四处飞扑,病菌愈传愈广,所以,“水”和“蝇”便成了传播霍乱病菌的重要媒介。旧时宁波每届热天,几乎每年都有霍乱病患者,尤以1946年夏季最烈。当时,全国16个省受到了霍乱的侵袭,我们宁波属重病区之一,仅老市区就有4千多人受到感染,其中在西郊梁伯庙烧香许愿的一百多个善男信女集体感染,震动乡野,这年霍乱发病率高达2.7%,且半数为之丧命,凡年老体弱和怀有身孕者无一幸免。一时哭天号地,煞是凄惨和恐怖。

  地方有识之士为控制霍乱蔓延,拯救患者,倡议募得资金,借财神殿、庙宇、寺观等处设立临时时疫医院,邀请附近的医务人员义务应诊,此外还在仁济医院(1932年创办,今为宁波四中校址)特地建造了一幢时疫门诊部。但由于当时还没有抗菌良药,收效甚微,患病者死亡较多,一段时间,棺木供不应求,以致箍桶匠临时改做棺木。人们在无可奈何中,求助于鬼神,放焰口(对死者追荐的佛事)、办“七月半羹饭”,祈求免降病灾。旧社会贫病交迫的苦难日正如1948年8月4日《宁波日报》(鄞县国民党机关报)的社论《简单的卫生工作》一文所说:“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有人要谈夏令卫生,今年谈起来有点难得下笔,事到如今,粮价涨,柴火贵,日子实在难得过,人命也不如鸡狗。一升米要卖四十万元,一包香烟起码也要廿万元。投河上吊、服毒抹颈一类事,人们早已见惯不惊。这时候,要谈夏令卫生,有许多人看起来未免多事。今日宁波街上,到处是棒冰的叫卖声。这些棒冰到底是生水做的,还是开水做的,卫生当局似乎并未注意。一般人常说热天比冬天好过,天气一热没有衣服也可以过日子,这只看到一面,热天各种疾病流行,遭殃的往往是贫户,一查前年政府的统计,全国霍乱患者五万四千余人,死亡一万五千余人。许多穷乡小镇的病亡数字更是无法统计。今年六月以来上海时疫患者已达五百人左右。这些人大半都是赤贫苦力,倘再加上生活的逼迫,这个夏天死人真要比死耗子还容易。”

  令人惊奇的是,1949年5月宁波解放后,随着甬江上的外国军舰和商船的消失,古典型霍乱病也趋于匿迹。直到1961年以后,印度尼西亚的副霍乱蔓延到东南亚许多国家和地区,包括我国沿海一带,宁波才发现了已绝迹十几年的霍乱症状。1962年9月3日下午,靠近三江口新江桥南堍的江厦街(今江厦公园)一家小理发店里首先出现了一个副霍乱病人;接着,江面上两艘渔船又有二人相继发病。经流行病学调查,是因为近千只渔船为躲避台风而驶入宁波港,其中停泊在新江桥南堍的渔船上有一个副霍乱带菌者(已无症状)向江中便溺,污染了江水。凡吃过在附近江水中洗过食物,或使用江水洗过餐具者便受到感染。在患者船上捕捉到的5只苍蝇,经化验带有副霍乱病菌。市卫生部门立即组织力量,采取一系列措施,如封锁疫点进行消毒、灭蝇,救治患者,普遍打预防针,迅速控制了疫情。

  疟疾是宁波的地方病,主要由蚊子传播。过去,宁波人习惯吃“天落水”(雨水),家家户户都置备了天水缸,天水缸长年积垢,又疏于清洁,就成了蚊子天然的孳生场所。疟疾病四季流行,人数众多,到医院和诊所就诊的病人中,有三分之一为疟疾病患者。因此,全市各处的夫妻烟杂小店亦都出售治疗疟疾病的药物——双桃牌奎宁丸。疟疾大流行以1939年夏季最为严重,几乎每户人家都有疟疾病患者,幸而恶性疟疾并不多见。为了控制疟疾流行势头,当时曾组织过“宁波防疟委员会”,其任务是:筹措经费,采购和分发防疟药物。

  新中国成立后,全市上下常大搞爱国卫生运动,填平污水河32条,改建漏缝石板阴沟49公里,对8.9万只水缸统一编号、加盖、养金鱼,铲除了大批蚊子孳生场所,这样,疟疾病患者大大减少了。

  痢疾,特别是细菌性痢疾也经常发生。这大都是因为宁波人喜欢吃生的或半生的水产品,如活虾、膏蟹、螃蟹、蛏子、蚶子等,以及吃未经无害化处理的人粪施肥的瓜果和蔬菜。

一度流行的登革热

  1945年夏末初秋,宁波市区突然流行一种怪病,其症状为患者全身肌肉和关节剧烈酸痛,并伴以高热,然后出现麻疹样的皮疹。每户人家都有人染上此病,无论男女老幼皆不能幸免,所幸的是无死亡现象。起初,诊治医生对这种病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是由于蚊子吸血传播所致、发病范围极广的登革热。宁波从未发生过这种热带病,显系外域传入。此后直到今天也没有发生过这类症状。

  据《华人病症篇》载称:“登革热在台湾约每隔10年流行一次。杭州在一次大流行中90%的居民患病②”杭州流行何时没有说明。《传染病学》记道:“登革热在我国仅于解放前(1939—1940年)曾流行于东南沿海各省市,近十余年来未见有流行报告。1928年希腊的登革热使80%的居民受染”③,《热带病学》则谓:“吾国闽奥、台湾亦有登革热,1940年上海亦曾一度流行”④,对于宁波的登革热没有专门记述,这恐怕与当时国民党卫生组织未作流行病学调查有关。尽管如此,地方上一般认为宁波发登革热,是因为抗战结束后,原驻福建的国民党军队调防宁波而传播该病病菌所致。我觉得这种说法颇有道理。

扼杀小儿的破伤风和麻疹

  旧时宁波人大都有浓厚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祈求“多子多福”,但结果往往是生的多,养得少,究其原因,盖由老法接生不科学不卫生所致,过去的接生婆,俗称“土老娘”,在引产时用未经消毒的瓷碗碎片或剪刀切割脐带,由于处理不净,引起新生婴儿染上破伤风(俗称“七月风”或“脐带风”),此病极难治,新生儿为之夭折者不计其数。

  此外,婴幼儿还得闯过“出疹子”(即麻疹)这个难关。解放前,宁波每隔两三年常有一次麻疹大流行,严重威胁小儿的健康,尤因迸发肺炎而丧命的为数不少。一般居民缺乏必要的卫生知识,又无力就医。所以麻疹初起时,总是希望疹子出得越旺盛越好,采用土办法紧闭门窗、棉被捂头,时日一长,探望者进出频繁,室内空气十分污浊,患儿身体虚弱,极易引发肺炎。两病交作,患儿苦不堪言。家人无奈,求助迷信,在街头的电线杆上帖一张红纸条聊作祈祷,上面写道:“天黑赤,地黄黄,小儿夜哭在娘房,过路君子读一遍,一夜睏到大天光。”迷信毕竟是迷信,丝毫无助于小儿病情的好转,相反由于一再耽误拖延,可怜的婴幼儿被无情地逼上了黄泉路。例如1948年白沙居民区的胡家墙门内住了3户人家,共有8个小孩。其中7个因得麻疹而相继死亡。由此可见,旧时婴幼儿死于麻疹的比例是很高的。

  解放后,在“预防为主”的卫生工作方针指引下,普遍开展了麻疹疫苗接种,使小儿获得了自动免疫力,从而控制了麻疹的发生和流行。

虚体弱骨的肺痨病

  旧社会里的广大劳动人民在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重重压迫下,生活困苦,营养不良,劳动条件恶劣,抗病能力微弱,因而患结核病的人数众多。据统计,“三十年代在我国四亿五千万人口中,痨病患者约有二千七百万人——每百人中有六人,每十六人中有一人——每年死于痨病的竟有一百三十八万一千五百人之多。若以每十分钟计算,死于痨病者当有二十六人”⑤,因此,被外国人污蔑为“东亚病夫”。由于当时尚无抗痨药物,只能靠滋补和去庐山、莫干山呼吸新鲜空气,以增强身体的抵抗力,所以人们习惯把结核病称为“富贵病”。穷人患上此病,无钱就医,在无可奈何中孤注一掷,口服煤油,以期能溶解结核菌和脂质菌壁而使之消失。但事与愿违,相反引发不良反应。在抗日战争的八年中,由于兵荒马乱,生活颠沛,患肺结核的人成倍增加。

  抗日战争胜利后,宁波医务界有识之士为保护民族健康着想,在社会名流的支持下,发起组织了宁波防痨协会,于1947年10月4日正式成立,这是浙江省最早成立的防痨组织,据中国防痨协会编纂的《中国防痨史料》第一辑载:“到了1947年底,全国成立防痨协会的仅12处,即上海、南京、青岛、湖南、昆明、平津(当时的北平和天津)、成都、重庆、广州、芜湖、苏州和宁波”。宁波防痨协会成立后,在市区设立了四个防痨门诊部:中心门诊部附设于鄞县卫生院内,第一防痨门诊部附设于鄞县县立中心医院内;第二防痨门诊部附设于宁波华美医院内;第三防痨门诊部附设于宁波天生医院内。四家门诊部免费为居民作x线胸部透视或拍片(由中国善后救济总署赠与一台供集体普查用的缩影x线胸片拍摄机,可拍成70×65毫米的小胸片),经费由国际红十字会提供.通过集体防痨普查,在7万余人中,患肺结核的占10.37%,即10人中有患者1人;而本人自己要求作x线肺部检查的4773名门诊病人中,患肺痨的则高达32.76%。当时由肺结核继发结核性脑膜炎而死亡的亦复不少。

  宁波防痨协会还积极编印防痨小报、图画、标语等,并且按照世界各国防痨协会的惯例,义卖“防痨章”(形如邮票,贴在信封特别是贺卡上),广为宣传。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十分重视综合治理和专项特别防治,像上述这样的苦难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

  (1994年3月)

  作者:吴元章,宁波市人。曾任八届宁波市人大副主任、九届宁波市政协副主席。现任中国农工民主党宁波市委名誉主委。已退休。

  注释:

  ①《中南医学杂志》第一卷第五期;Jefferys:《华人病症篇》,1910年,第87

  页。

  ② Jefferys:《华人病证篇》,1910年,第78页.

  ③ 王季午:《传染病学》,人民卫生出版社,1961年,第176页。

  ④ 应元岳:《热带病学》,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年,第60页,

  ⑤ 中国防痨协会:《中国防痨史料》第一辑,第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