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辟为通商口岸后,进口洋货中,除毒品鸦片等外,以“五洋”为时最早,为数也最巨。所谓“五洋”即:洋油(煤油)、洋火(火柴)、洋皂(肥皂)、洋烟(香烟)、洋烛(矿烛)。本文就煤油倾销宁波的历史作简略记述。
煤油,在19世纪60年代就输入我国,在当时只有极少量供应外国侨民需要。到1878年美国煤油开始较大量向中国推销,是年的输入量为1570万公升。至1891—1893年,平均每年煤油输入量已增加到17600多万公升。中国进入了使用所谓“洋油”的时代,宁波人民也开始较多使用煤油。
在宁波最早经营煤油的,是美商美孚油公司。该公司总公司设于纽约,在中国各大城市遍设分支机构。1900年,它在宁波江北桃渡路设立了支公司,归上海分公司管辖。起初经理商号为桃渡路“宁润祥”,后来迁到外马路天主堂弄,改为“甬顺记”,乃镇海富商叶澄衷所开。该行在各大商埠均有联枝,如上海“老顺记”,汉口“汉顺记”,南京“南顺记”,南五省美孚油统归叶氏经营。
1911年,美孚油在宁波改为三家经理,一是灵桥门“老源记”丁忠茂,二是浩河头“美利”傅振元,三是江北岸“永生祥”茅庆佑。1913年在江北白沙路老马路口建成美孚油池栈,面积有20亩多,内有油池、仓库,还有码头,输油管道,自己备有油船,船名“美南”,经常往来沪甬之间。
美孚宁波支公司华人写字,最早为丁锦章,后有许庆章、傅振元、史良臣、沈士藻、李大耀等。全面负责公司业务的都是美国人,华人一切都要唯命是从。宁波销售煤油改三家经理后,因业务上矛盾,各不相让,至1922年便合并为一家,取名为“源利祥”(即从三家各取一字连成),由公司写字史良臣任经理。到1935年,该行也因内部矛盾而停业。1936年由包时墉接办,在江厦街开设“恒孚行”,并在余姚设恒孚分行。抗日战争胜利后,由其子包起祚任经理。
美孚油公司在宁波倾销的产品有:煤油(老头牌、鹰牌、虎牌),汽油(飞马牌),柴油(SOCONY牌厚质、中质、薄质三种),机油(无敌牌、SOCONY牌、光裕牌、ATAX牌的厚质、中质、薄质三种),还有洋烛及其原料白脂,以及柏油(地沥青)、凉油、臭药水、桅灯、座灯等。
经销美孚油公司产品,开始是先销后付款,即代售制,每月大小月底各付一次,货品售价由公司拟定,名曰行盘,按各货售值,给予2%至10%的佣金。
美孚宁波支公司除在宁波有经理商行外,在镇海、象山、穿山、莫枝、慈溪、百官、石浦、定海、宁海都设有经销处。各经销处下面还有分销处二个至三个。可谓销油至穷乡僻壤。在20年代,煤油销售平均每年约为25000—28000对(煤油以马口铁箱灌装,两箱为一对,每对l0加仑,合38公升,约为60市斤,总计在150万市斤至168万余市斤)。
继美孚油公司煤油在宁波倾销之后,英商亚细亚油公司于1904年也在宁绍北里设立了支公司,由张溶水任经理,后来经营发迹,由其子张天锡在新马路一号建造了一幢五层楼洋房,名曰:“春晖草堂”,显赫一时。
1913年,该支公司从宁绍北里迁到外马路游河弄口旧花旗领事馆原址,由张性初任经理,挂招牌为“公兴”(以后改名为“甬华行”,又改名为“永华行”),归“锦华行”朱旭昌辖管。租仓库于白沙路三珊栈,由上海浦东亚细亚油池栈直接装油来甬。1918年,该支公司在白沙路郑家垟地方陆续购进民地30多亩,于1920年动工兴建油池栈,1923年建成,颇具规模,内有大小油池4座(分盛煤油、厚柴油、薄柴油、汽油),堆栈4所,还有制听间、灌油间各一所,两层住宅一所,华人宿舍一所,江边码头、油管设备配套。1925年写字间(公司办公)迁入油池栈内,栈房英人大班叫萨克列夫,华人栈房主任为梁松亭,栈房人员起初由公司直接雇佣,1927年以后,归朱旭昌任用。
亚细亚公司备有运货轮4艘,即:海光、楚光、湖光、河光,来往于沪甬之间,有时也运油到海门等地。该公司经营范围很广,分为:海门部,下属有海门、台州、黄岩、路桥;温州部,下属有温州、瑞安、平阳、楚门、坎门;鄞属部,下属有宁波、余姚、慈溪、镇海、柴桥、定海、石浦、宁海、象山、岱山、鸣鹤场、百官、奉化方桥、鄞县五乡矸等。销售的产品,种类繁多,有汽油(壳牌)、煤油(元宝牌、僧帽牌、十字牌、龙牌、铁锚牌),洋烛(白礼氏牌、船牌、僧牌、鹤牌、水牛牌等),还有白蜡、地沥青,机器油,柴油,以及洋灯,杀虫药水DDT等。销售数量,起初远逊美孚,据1916年统计,以宁波销售量100计算,美孚占78%,亚细亚仅占22%。而到1922年,美孚减为占54%,亚细亚上升至占46%。
第三家到宁波销售洋油的是美商德士古油公司。1919年,该公司上海分公司委宁波东门口小江桥舒天成为经理,经销煤油的牌子有红星牌及幸福牌两种。他们企图以红星牌与美孚的老头牌争雄,以幸福脾与亚细亚的僧帽牌匹敌,还兼售各档机器油,起初来势颇强。终以牌子不老,无法与美孚、亚细亚竞争。到1922年,舒天成便放弃了德士古油公司的经理业务,改由江北“元大亨’张礼铨接办。1933年,元大亨也因营业不振而倒闭。继由中山东路“老慎记”徐玉麟任经理,租仓库于白沙路宏全场。当时,德士古上海分公司为打开宁波局面,经常派人来甬调查业务帮助营业,后跟美孚、亚细亚达成协议,允许其营业额限定在三公司中的15%。
继上述三公司之后,苏联油遍地油公司的光华牌煤油,于1922年在远东地区出现,宁波原来经销德士古煤油的舒天成,便改任光华煤油经理,但光华煤油出现后,碰到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美孚、亚细亚两家油公司唯恐远东市场被光华所夺,乃联合起来对付光华,将油价一跌再跌,跌到每对(十加仑)3元以下。毕竟,油遍地油公司是新办的,非其对手,仅一年光景就在远东市场无形匿迹了。这时,有中国驻日本大使许世英,见油遍地油公司放弃远东油销,便乘机组织“光华油公司”,沿用光华牌子及其在上海的仓库与各地经理处,向亚细亚、美孚订购散油,灌入光华的听子内在市场经销,宁波经理
处照常营业,后更名为“永和行”。
至此,洋油销售在宁波有美孚、亚细亚、德士古及光华四家,简称“美,亚、德、光”四经理。其实,所谓四家,只有两家实力相当,这便是美孚与亚细亚。它们在宁波的组织与布局也大体相同,各自划定销货的区域,打出旗号,声称相互不得越界,表面上似乎蛮文明协调,但在暗中却勾心斗角,竞争激烈。两家公司都采用一种特别津贴,暗中给予各自的经销处,叮嘱他们补贴给自己范围内的各煤油商店,以扩大自己的销售量,削弱对方的市场。这种暗贴,虽然只是双方负责人心中有数,但除非不做,一做就或早或迟会被对方识破,也照样跟着效法,于是产生了暗贴竞赛。比如开始时甲暗贴每对(10加仑,折72市斤)2角,乙便由2角升到4角,甲见乙加码也就再加,如此,层层递加,在30年代有一次,竟抬至每对1元2角。经过这次交手后,美孚与亚细亚双方便坐下来谈判,达成协议,规定某一区域内,亚细亚对美孚的营业额为四六开,在另一区域里则为55%对45%,在第三个区域里为对切开。总营业额,美孚与亚细亚商定为51%对49%,美孚占1%的优势。但由于亚细亚的元宝牌煤油的名称,迎合用户发财心理,而僧帽脾煤油油质轻、装听容量多,零售商店与肩挑小贩获利较丰,因此受到欢迎,销售量直线上升,年总销量从25000对升至35000对,美孚销路总是赶不上。这是抗日战争前的情况。
1937年抗日战争发生不久,上海、杭州相继沦陷,内地与上海的交通受阻。而当时宁波尚在国民党政府统治之下,且上海的租界还存在,沪甬线轮船仍在通航。于是,宁波便成了内地各省与上海联系的中转口岸。特别是1939年至1941年宁波陷落前这一阶段,粤汉、浙赣、湘桂铁路沿线直到四川内地的客商及某些单位采购人员,纷纷聚集在宁波采购汽油、机油、柴油及什货,需要量很大,宁波几家油公司经理业务骤增,除了本地经常的供应外,还要满足客帮组织大量货物转销到外地。有些油公司如德士古上海分公司就派员常驻宁波与客帮联系经销,由上海油栈直接发油,成交数量颇大,每批竟达3万至5万元,甚至10万至20万。1937年宁波从上海批进煤油,从1936年的549103公升猛增到6446236公升,达十倍以上,汽油也从454,570公升增至1,550,478公升,达三倍多。1938年,国民党宁波防守司令部为阻挡日本侵略军进攻,在镇海入口沉船封港,造成当时在宁波转运物资的轮船,不能直接驶入甬江,只能停泊在镇海口,由驳船驳运到宁波。美孚、亚细亚的油轮也不例外,不仅拖长时间,影响油源,且增高运费。洋商通过外交手续,经国民党政府特许,油轮可以从堵口的间隙处驶入宁波,并将宁波的物资带到上海,这样一来,油源畅达,生意空前兴隆。油商们着实发了一笔国难财。把这时期称为黄金时期。
在宁波油销旺盛的1938年,江西上饶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派员与宁波的德士古常驻人员联系,购买汽油500吨(即15000对),由上海德士古油公司直接发货。三战区雇用温州机帆船一艟,标着“曼尔逊”的船名,挂着葡萄牙旗号,从上海装货后驶到镇海口外停泊,由宁波驳运公司派“通务”机驳船去驳,准备转运到上饶去。谁料在装卸中,通务机驳船用冲灯头引火发动机器时,不慎将火星溅入曼尔逊的汽油轮内,引起爆炸燃烧,无法营救,曼尔逊和通务两船与全部汽油均付之一炬,损失浩大。
1941年4月19日宁波被日寇侵入。此前,日机经常轮番前来轰炸,美孚油栈悬挂美国旗号,亚细亚油栈悬挂英国旗号,德士古经理也从德士古上海分公司领来一面美国旗,后来又发给一张美国领事的告示,内有中美日三国文字,证明德士古是美商财产。德士古宁波公司经理对这份告示如同至宝,便将这张告示拍照配镜框挂在仓库大门口,老慎记的老板还将个人的贵重财物及企业商品要件都搬入仓库内,并将2000多只空油桶堆叠于周围,以为这样便万无一失。可是日军占领宁波后,美孚、亚细亚两个油栈立即被占据,德士古仓库也被日本宪兵封闭,老板们所寄存的财物及油桶,悉数被日军劫走。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二年,美孚、亚细亚、德士古三公司及光华油公司相继复业,宁波“美,亚、德、光”四经理也跟着恢复营业。这一年,上海又开设了一家中美进口行,向国外办来什乜油,取名“中美牌”煤油。宁波当年就开设两家油行,一为双街“光大”油行,经理刘顺发;一为江北岸“一兴”油行,经理舒昌斌。他们都向上海采办什乜油销售市场,这样,宁波市连同原有的四家油经理,共为六家。
战后,由于国民党政府币值不稳,几家油公司都取消了战前先发货后结帐的代销佣金制度,改为现金出售现货,由上海油栈交货后,油公司就不管一切。运输、途险、栈险均归经理人员承担,售价则根据市场供需情况,由煤油同业议定,经公司代表核准。宁波六家油经理,每星期在酒楼聚餐一次,议定售价,订定各家销油成数,一时操纵油市场,获利颇丰。但曾几何时,通货膨胀,货币贬值,而上海几家油公司仍然是一月派货一次,宁波零售每天要供应,收进的钱币当天进不了货,加上当时国民党政府财政陷于困境,对外汇管制紧缩,以致美孚、亚细亚、德士古三公司的货物输出量受到限制,销售量逐年减少,到1948年下半年至1949年上半年,油的供应降到最低限度。
从1900年美商美孚油公司在宁波设立支公司开始,至1949年5月宁波解放为止,洋油在宁波整整倾销了50年。在这半个世纪里,洋油流遍了宁波每个角落,虽然其间有断有续,也有流量的多寡,但写下的则是一页帝国主义经济侵华史。
作者:李 军,市政协文史委员,宁波师范学院副编审。本文根据原老慎记百货店经理徐玉麟,原裕生泰百货店经理陈修栋,原永华煤油行经理范逊禅等诸人提供的材料,并参考有关史料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