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岛进军

1944年上半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节节胜利，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受到严重打击。我国各解放区展开了局部反攻，取得了重大战果。在这种形势下，为了粉碎日军“扫荡”、“清乡”和顽固派的反共阴谋，贯彻中共浙东区党委关于“坚持四明，巩固三北”，“分散活动，以牵制调动敌人”的决定，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司令部决定向海岛进军，开辟海上游击根据地。五月，纵队政委谭启龙、司令员何克希，向海防大队大队长张大鹏面授了这一任务，并着重指出，“我们的根据地，不但在陆地要发展，而且海岛也要发展。”

海防大队张大队长和吕炳奎政委接受任务后，分析了舟山群岛的敌情，总结了几年来开展海岛工作的经验教训，研究了进军海岛的计划和与地方党联系的方案，决定首先选择灰鳖洋的大鱼山岛作为进军舟山群岛的跳板。

大鱼山岛东南与岱山、定海临近，西南与慈镇海域相连。进占大鱼山岛，可向岱山，定海之间的岛屿延伸，穿秀山进入黄大洋和岱衢洋之间，向大小长涂进军，北上大、小洋山，南下马目、金塘，最终进军岱山，舟山本岛．控制杭州湾咽喉。

战略目标确定后，大队部决定由海防大队第一中队担负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并派副大队长陈铁康率领。部队出发前派了一条侦察船先去大鱼山侦察航线，航道和岛上的敌情。大鱼山岛长约六公里，宽一点五公里，岛上有四百多户人家，一千多人，以捕鱼、种田、砍柴为生。自浙东沦陷后，日军屯兵岱山，定海，把舟山群岛视作巩固其海防和支援太平洋战争的战略基地。大鱼山虽然岛小地僻，未驻日军，但敌人豢养了一批特务、汉奸武装霸占该岛，敲诈勒索，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人民深受其害，恨之入骨。

晚，海防大队第一中队70余人在古窑浦港下海登船，分乘5艘木帆船，其中2艘为突击登陆作战的哨船，打指战员四五十人；另3艘是装满了大米、油盐、医药用品的后勤船，都有武装保护。当晚因风向不对，无法起航。20日晚，风向转好，五条船向大鱼山岛进发。

清晨，我部顺利抵达大鱼山岛南水头，时适落潮，五条战船泊在滩外深水中。指战员们士气高昂，奋勇抢先，占领了滩头阵地。接着冲上海岛，控制了山岗。陈钦康和中队长程克明上岛后。仔细察看地形，布置警戒，并派出小分队分路搜索。指导员洪珠，副指导员孙岳带领部分战土，分头到各村岙宣传，稳定群众情绪，侦察敌情。

岛上居民由于深受盗匪和顽伪军的侵害，见我部队上岛，一时摸不清情况。他们开始以为是盗匪上岛，后见我指战员身穿土布衣服，脚穿百纽草鞋，头戴草帽，举动文明，队伍整齐，态度温和，觉得与盗匪不同，便慢慢平静下来，驻岛伪军“舟山保安总队大洋山独立中队”俞康祺部一个分队，约七八人，四五条枪，吓得胆颤心惊，龟缩在“龙王宫”不敢轻举妄动，实际上他们是在窥测我军动向。这天晚上，部队移老厂基宿营，召开连排干部会议，安排了部队进岛的工作。

22日，部队移到地势险凶的小西洋岙驻扎，战士们在指导员洪珠的带领下，到大西洋、湖庄头各村岙访贫问苦，调查情况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说明我们是抗日的队伍，是老百姓 的子弟兵。指战员们还以实际行动，密切联系群众，进行团结教育。他们每到一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为群众打柴挑水；对伪保长杀鸡宰羊招待部队，都一一婉言谢绝。当地群众看到战士吃饭无菜时，主动拿出鱼虾、海蜇、泥螺、咸菜等，战士们都一一照价付钱。相反地，战士们看到居民长年蕃芋度日，糠菜充饥，就主动把大米饭送给面黄饥瘦的老人、小孩吃。这些爱民的举动，使群众很决消除了恐惧，并赞扬说:“这样好的队伍，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一定是四明山来的三五支队。”在进行群众工作的同时，陈铁康、程克明也对岛上的伪保长和上层人物开展工作。向他们宣传抗日救国的主张，阐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讲明进岛的宗旨是：“依靠群众，共同抗日，保护地方，爱护百姓。”最后还听取了部队进岛后群众的意见和要求。

下午，伪军分队长张阿龙(绰号沙阿龙，系日本特务)，在伪保长王才荣的陪同下，假惺惺地以“拜会”陈铁康为名来到中队部。陈铁康出于联络各方，争取利用，以晚餐招待。席间，陈铁健、程克明向他分析了抗战的形势，说明日军必败，规劝他弃暗投明。张阿龙表面上侈谈抗日，暗地里却偷窃军情，效忠日军。就在当晚，他趁我不备，和王才荣一起暗渡岱山，向伪定东指挥部李思镜、大队长郑留忠等密报。郑留忠等得此情报后，立即向驻岱日军密告：“大鱼山岛发现三五支队主力二三百人，请求进剿。”驻岱日军电告舟山日军司令部求援说：“大鱼山岛发现三五支队主力数百人，请求空军支援和海军配合。”这样，敌人经过—番策划，拼凑了日军二百多人，伪舟山保安总队王继能部的陈积晃大队和贺平独立中队三四百人，在日军指挥官和伪军头目王继能的率领下，于8月25日凌晨，分乘大型兵舰105号，登陆艇2艘，小汽艇5只，机帆船5艘，在两架敌机的配合下，向大鱼山岛发动了陆海空军联合进攻。

浴血奋战

25日清晨，一切都显得很宁静。突然间，张阿龙鬼鬼祟祟地来到中队部，对陈铁康说：“今天日本的飞机和兵舰要来进攻。”几乎是同时，隆隆的马达声在大鱼山岛的东方响起，瞭望哨徐一宏也发现敌舰，他向五班长报警，五班长飞奔中队部向陈铁康报告说：“发现敌舰十来艘，向大鱼山岛急驶而来。”陈铁康闻讯后，预感到情况严重，下令各班作好战斗准备，同时马上集合连排干部开会。会上，大家一致认为，部队无法转移，也无法隐蔽，出路只有一条，打！坚决地打！于是作出了应战的决定：事务长沈长文负责撤退后勤，帮助群众转移，并派孙民权班长带半个班、一门土炮，掩护后勤。洪指导员在队前作了紧急动员。陈铁康带领一个排，首先向大岙岗阵地奔去。洪指导员带了一个排，向打旗岗阵地前进。陆林生带了他的排18名指战员，占领事先指定的湖庄头。这三个阵地恰成犄角，既能各自监视敌人可能登陆点，又能互相火力支援，有机配合。

这时，一架敌机在大鱼山岛上空低飞盘旋，另一架敌机低飞扫射，并向敌舰指示枪击目标。敌大型兵舰105号在大鱼山岛东南停泊，2艘登陆艇，5艘小汽艇，5艘机帆船，把大鱼山岛完全包围了。

上午8时许，敌舰的炮火，汽艇上的重机枪，向我大西洋阵地轰击扫射。顿时，村岙里、山岗上，弹石横飞，硝烟迷漫。英勇的战土临阵不慌，临战不惧。他们一面构筑工事，一面信心百倍地议论着战斗方案。他们壮严地宣誓：保卫祖国领海，守卫海岛，誓死把日伪军消灭在大鱼山岛。

敌人在炮火和飞机的掩护下，从南北二头爬上了大鱼山岛(由于我兵力限制，南北两头都没设防)，沿途烧杀抢劫，威迫群众带路。当小西洋滩头的日伪军登陆时，被我打旗岗阵地的战士一阵猛烈的打击，上岸10多个敌人，打死打伤六七个，敌人败退下去，我们缴了几支抢。敌人一面加紧南北包抄，一面用炮更猛烈地向打旗岗阵地轰击，并驱使伪军再度发起冲锋。当伪军爬上山坡时，我军发动了政治攻势。伪军一听放慢了爬行速度。日军象赶鸭子一样逼着伪军冲锋。当日伪军硬着头皮爬上山岗时，指导员洪珠向全排战土喊道：“同志们，咬住敌人，狠狠地打打他个腰断背裂，脑袋开花……。”于是，那挺横插梭的捷克式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手榴弹飞向敌群，我军又打退了敌人的冲锋。

几乎是同时，北路的敌人由伪军班长范阿表带路，绕过大西洋，到了大东岙。敌发现了我大岙岗阵地，一面选择地形，一面指示敌舰炮击大岙岗阵地。炮击约一刻钟后，一群日伪军开始侦察性进攻。大岙岗是我主阵地，布置了2挺机枪，1门土炮，20多条长短枪。左有打旗岗阵地为依托，右有湖庄头阵地为屏障。当时，陈铁康看清敌人缩着脑袋，躬着身子，战战兢兢爬到山腰，一声令下，一阵排枪、—排手榴弹，就把敌人打下山岗。

我打旗岗、大岙岗阵地的战土们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大灭了日军的威风，敌人发狂了，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倾巢出动，全面进攻，我三个阵地前各有60名日军和七八十个伪军，采用南北夹击，分割围攻，妄图一举陷我阵地。面对敌人的疯狂进攻，我指战员沉着应战。当敌人离我只有几十米时，一声令下，阵地上的3挺机枪、1门土炮、几十条步枪一齐开火。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大岙岗、打旗岗，湖庄头阵地，巍然屹立。

我军连续打退敌人三次进攻，不仅激励着战土们杀敌的勇气和信心，而且对后勤人员也是莫大的鼓舞。掩护后勤的孙民权班、炊事员、船老大都摩拳擦掌，纷纷要求参战。他们跑上阵地，接过伤员的枪，参加了战斗。后经洪指导员的劝说，在事务长沈长文的带领下，回到后勤阵地。

午后，惨败的敌人在山下喘息，调整兵力。敌机已离岛东飞，唯独敌舰上的炮火，还在有气无力的轰鸣。

经过3个多小时的激战，指战员们满身尘土，血迹斑斑，有的伤口还在流血。虽然短兵相接的战斗暂时停止，但他们深知恶战还在后头，大家顾不得伤痛、疲惫和饥渴，一面掩埋牺牲的同志，一面加紧抢修工事。指挥员安顿伤员，检查弹药，调整兵力，还收集悬石，准备给敌人更加有力的打击。

下午1时左右，日军由于全面进攻惨败，便改变了战术，以打旗岗阵地为主攻目标，展开了猛烈的进攻。炮弹象雨点般地在打旗岗爆炸，浓烟滚滚，岩石被打得粉碎，积起一层厚厚的泥沙。机智的勇士们把弹坑作掩体，以碎石作枪弹，顽强抵抗，洪指导员和一些勇土相继负伤。洪指导员负伤后还和排长陆贤章带领战士坚持战斗，打退敌人—次又一次的进攻。当大家的弹药将要耗尽时，洪指导员忍着伤痛，一面在阵地上来回爬动，把牺牲的和受重伤同志身上的子弹带解下，分发给大家，一面领着大家高唱《繁昌之战》，以激励士气。他环顾阵地，一个排的战土仅剩下6人，机枪手也伤重昏迷，感到情况严重，难于坚持到天黑，于是，他对战士们说；“今天我们面对强大的敌人，要做一个光荣的革命者，决不做俘虏，决不缴枪，留下最后一颗子弹，作自殉的准备，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把多余的枪支砸烂，决不留给敌人一支好枪。”英勇的战士们在党支部书记的号召下，奋不顾身地抗击敌人的进攻。阵地上只留下4个人了，陆贤章从昏迷的机枪手中接过机枪，并对正在焚毁文件的洪指导员说：“指导员你带同志们撤。”可是，洪指导员想到的是战斗的胜负和战友的安全，而把自己的生死置于脑后，他坚决地命令陆贤章等撤退，自己忍着伤痛，阻击敌人，掩护战友。当敌人冲上山岗时，他用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壮烈地自殉了。

打旗岗阵地失守，守卫在湖庄头的陆林生排情况也很危险。陆林生腿负重伤，顽强坚持战斗。王根生把他背下阵地后，阵地上只有张宗发、张小弟和储连排3个人了。这时，敌指挥宫一手持刀，一手摇着膏药旗，大摇大摆地率众冲上山来。张小弟(原是船老大)马上沉着瞄准射击，谁知这是一颗瞎火。张宗发仅有手榴弹1颗、子弹5粒，他当即扔出手榴弹，可惜这颗手榴弹亦未爆炸，但吓得敌人四散奔逃。当敌人惊魂稍定，继续冲上山来时，张宗发又举枪射击，把日军指挥官当场击毙。张宗发和另一战士在日军密集的火力下牺牲了。张小弟也光荣负伤，他乘敌混乱之际，滚下了山岗。

湖庄头阵地失守后，大岙岗阵地完全处于日军的全面包围之中。阵地上的英勇战士们临危不惧，殊死坚守。当日军倾其全力冲上山岗墩时，朱大钩沉着应战，先后击毙日军3人。一班长兼机枪手施铁山英勇顽强，他站立身子，横扫机枪，一下打死了七八个敌人。当他身中数弹时，还忍着痛，咬着牙，打完身上最后一梭子弹。他把机枪芯甩掉，高举枪身，手舞枪托，与敌人面对面厮打。随即，英勇的战士们跳出战壕，与敌人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白刃战。伤重的战土们尽管不能行动，但他们撬动悬石，滚向敌人。但是，毕竟兵力悬殊，寡不敌众，英雄的施铁山倒下了，他的战友也一个个倒下了。日军占领山岗，企图活捉勇士，一位无名英雄(未查到名字)身怀2颗手榴弹，待敌群接近时，2颗手榴弹先后爆炸，炸死日军多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三时许，日军凭着优势兵力和装备，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占领了这个最后的阵地。英雄们的鲜血染红了荒秃的山岗。

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我一部分指战员机智地突出重围。这些突围的战士得到当地居民的掩护都隐蔽起来，但一部分伤重的同志和弹尽枪砸的战士却落入敌手。尽管日军收缴了十几支枪但没有一支是完好的。日军对我手无寸铁的伤员大施淫威，威迫他们交出武器，同志们谁也没睬，当场有两名负伤的战士被惨杀于荒野。我英勇的战士们威武不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敌人把我19名战士捆绑押上105号兵舰，准备进行集体屠杀。甲板上躺着30多具日军尸体，敌人闪动雪亮的刺刀，在甲板上走动。战士们高唱起《义勇军进行曲》。这时，李金根等三人挣脱绳索靠近舰沿，乘敌混乱之间，毅然跃入惊涛骇浪的大海，日军举起机枪向海面猛烈扫射。时已夜幕初隆，波浪滔天，李金根水性较好，潜水前进，紧跟的两位战土却在海面时隐时现，不幸被日军击中牺牲。李金根左臂负伤，他顽强地用右臂趁着涨潮顺水，奋力向大鱼山岛游去，被当地渔民营救。接着，105号敌舰上传出了枪声，惨无人道的日本法西斯，公然违反对待伤俘的国际公约，对我战士进行了集体屠杀。

烈士英名永垂史册

下午5时，敌人撤离大鱼山岛。隐蔽在山脚，岩洞等处的沈长文、孙民权及其他后勤人员，奔上山岗，打扫战场。岛上居民也积极主动地赶到战场，协助寻找牺牲同志的尸体，收集勇士们砸烂的武器。他们含泪掩埋了烈士忠骨，收容了10岁名伤员并送到三号哨船上。当天晚上，三号哨船回到了海防大队部所在地古窑浦。以后，又有一部分伤员陆续回来。先后回来的指战员共达30多人。

28日，大队部又决定陆贤章带二中队的二个班重返大鱼山岛，带去给岛上保长等上层人物的公函和慰问群众的大米、药品等物资，对支援我军的群众表示亲切慰问，并严正警告张阿龙，要他限期交出劫走的枪支、物品。陆贤章等完成任务离开大鱼山岛，岛上人民依依不舍，含泪送别，语重情长地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为大鱼山岛人民流血牺牲的同志，盼你们早日再来。”几天后，群众冒着风险，将失散的一挺机枪架子及其他军用品送到古窑浦。

我海防大队第一中队，在大鱼山岛抗击百倍于我的日本陆海空军联合进攻，浴血奋战达7小时之久，打得英勇顽强，牺牲了40位优秀战士，日伪军也遭到了一倍于我的惨重伤亡。血战大鱼山岛，受到党和人民的高度评价和赞扬。新华通讯社发了战报，新华广播电台向全世界作了广播，《新浙东报》著文表彰，浙东战斗报社还编印了《血战大鱼山》的连环画册。血战大鱼山岛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在我们这批幸存的老战士中，在大鱼山岛的老渔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深深缅怀烈士们！

（1985年4月）

     转载《浙江省文史资料》第35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