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祥镇的灾难
发布时间 : 2013-09-11  15 : 44 作者 : 金翊群 字号 : [] [] []

  抗日时期,我蛰居于象山港畔的鄞东咸祥镇。这里是一个山谷平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港。东与镇海交界,南濒象山港,西南接奉化松岙,西北是塘溪乡,东北是瞻歧、大嵩。镇南面十来华里外有—个横山码头,从象山、石浦、宁海、桥头胡等地来的客商,每天络绎不断在此登岸,通往宁波各地。所以,咸祥镇不但是一个鱼米之乡,又是附近农村农副产品的集散地,虽是山乡小镇,市面却十分闹盛。当地老百姓种田打鱼之余,有的还经营小贩小卖,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抗战爆发后,这里很快就不安宁了。1937年农历八月十一日,日舰2艘驶入象山港停泊,向咸祥一带放炮100多发,打死一个在田里劳作的农民,一个躲在碾子房里的妇女也受轻伤。此后每星期来打炮一次,每次10多发,这样骚扰有半年之久。

  日机也时来咸祥一带空袭。1938年农历五月的一天,有三架日机轰炸宁波后经过咸祥上空,咸祥球山书院的小朋友们正在操场上玩耍,被日机发现,其中一架折回在学校附近投弹,炸毁居民忻云祥楼屋两间、洪水清楼屋一间、陈裕明平屋三间、陈家大窗门平屋一间。球山书院尤恐日机再来轰炸,只得将低年级小朋友领到外竹山岭下的补山寺去上课,但有许多家长仍不放心,不让孩子来校读书。

  从那时候开始,咸祥一带老百姓就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1941年,日寇侵占宁波以后,咸祥一带变成游击地区,周围有国民党的地方游杂部队出没,鄞县县政府控制的乡镇政权还继续活动。因此,日寇下乡扫荡,咸祥镇常常是首当其冲的一个目标。先后几次扫荡,都是采取两路钳形包围:一路从奉化营口五北岙出发,经过桐檀岭、化爬岭,黄牛岭(即凤游岭)到咸祥;另一路从鄞县横溪出发,经过菩提岭到沙村再过韩岭、管江、邹溪、塘头街到咸祥。出发的时间都在晚上,到咸祥约次日凌晨四、五点钟。撤离时的路线是经过大嵩、瞻歧、夹岙、三山、郭巨、柴桥到宁波。

  日寇第一次来咸祥扫荡是在1941年农历十二月十七日早晨。这天,附近村民来咸祥街上买卖年货,准备过春节。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有20匹左右高大的红色关东马,上骑傲慢的日本军官,来到咸祥大街。接着,由汪伪军副师长带领着二百多个日、伪军接踵而至,在镇上同裕泰酱油店柜台上架起一挺机关枪,街上霎时大乱,老百姓哭喊着争相奔逃,街上集市货物都被日伪军抢光。小杂货店老板朱开轩正在关排门,日、伪军以及汉奸们闯进店里,抢去了肥皂、香烟等货物,还把朱开轩抓去带路。日军军官和伪军副师长等住在球山书院(即今咸祥乡中心小学),将来不及逃走的老百姓一二百人,赶到球山书院大礼堂训话。日寇想收买人心,假惺惺地说:“黄头发、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人是坏人;日本人和中国人面貌相象,肤色一样,是自己人,不要怕……”。接着还分“旭光”牌日本香烟给老百姓。可是在书院外面,日寇、伪军却端着亮晃晃的刺刀到处抓人。那天刚下过雪,镇民朱坚定、朱仁安、朱定仙三人躲避在七八房晒场地角落灰间里,被日伪军搜着,揪住胸襟使劲地摇晃,说他们是游击队,当场把三人打得皮破血流,并用布包住他们的眼睛,强迫跪在冰天雪地里,用枪毙相威吓,并查问镇长在哪里?

  这天,农民何松才为了建造小屋,从杨婆岭装石子回来,船到西宅桥头,不巧碰上伪军麻子排长。伪军排长把何松才身上一百多元钞票都抄去,并说:“如果你真的是本地人,可叫保长来拿回钞票。”何松才急忙去找来保长朱土才,向麻子要钞票,麻子却气势汹汹地回答:“如果你不是游击队,保长是叫不来的。”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13颗子弹说:“这子弹是从你们船底石子里搜出来的……。”不由何松才等苦苦哀求,举起枪托就打,当场把撑船老大朱银水、保长朱土才、主人何松才和他十六岁的儿子何田德都打伤。接着,把四人关在西宅桥头朱庆生家,扬言要他们家属用钱去取赎。

  这次日寇在咸祥住了两天两夜。老百姓不及逃出的,男人被打的很多,几个妇女被奸污,许多人家被翻箱倒柜,细软抢劫一空。

  仅隔两天,日寇又来大嵩,押来在路上被捕的俞济民部下于凤园支队参谋张家福和一个勤务兵,还有大嵩乡公所通讯员臧初岳、史友福两人。他们后来被押解到宁波。张家福侥幸于194247日晚上,从杀人魔窟、日军东区警备队(严康懋房子)与难友三十多人设计冲出、脱险。

  1942年立夏时节的一天傍晚,有一架单翼美军袭炸机在咸祥镇海南乡南里塘坠落,美飞行员两人跳伞降落后,得乡民及咸样镇镇长朱绣芳接待,立即转送内地。没过几天,宁波日寇闻讯,派了部队到南乡塘,抓了一百多个老百姓,强迫从球琳小学后面河里捞取飞机残骸。这次,日寇在咸祥逗留了两天一夜。

  同年七月底,日、伪军约一百多人,又来扫荡咸祥镇。汪伪军第十师师长谢文达亲自出马,由伪军营长马峰、连长周国华两人带路,为虎作伥。一到咸祥,即密布岗哨,到处搜捕抗日人士和老百姓。二、三百个老百姓被抓到球山小学操场里,要他们站在烈日之下,早上面朝东,下午面朝西。四周用草绳围着,不准进出,不准送吃的东西。晚上把草绳圈子拉得小一点。无辜老百姓只好饿着肚子坐在操场上过夜。其中有一个看鸭子的独臂老人陈林岳,看见老婆送饭来,想去接饭,遭到看守的伪军狠打,饭还是吃不到。朱开轩的年老父亲朱尔昌,在烈口下晒得将要昏倒,幸亏他儿子在外,出钞票一百元,托乡丁沙银生买通伪军营长马峰,才被放出。还有一个朱坚定,也得他丈人买通伪军,叫他去为日寇挑水、背猪肉,得以出来。当时正是盛夏季节,又是大旱天,烈日当空,赤地千里。老百姓惨遭曝晒的残酷迫害,以后竟酿成一场可怕的时疫灾害,当时医疗条件差,又无药物,死亡达七、八十人之多。朱开轩的大哥朱阿开和两个女儿,也是遭这场时疫死亡的。

  日寇想在咸祥建立伪政权,命令汉奸马峰和周国华带队,到处搜捕镇长朱绣芳。这朱绣芳是个爱国民主人士,抗战发生后,曾先后和金绍勋、朱一靖、朱永川等人,组织抗日救亡宣传工作队,在当地很有声望。马峰妄想搜捕到朱绣芳后,要他来出面成立伪组织,他在搜寻时碰到朱永川,就对永川软硬兼施地说:“我们谢师长正需要你和绣芳先生出来,替皇军做事。现在他逃了,我们正在找他。你可跟我们先去见谢师长……如果朱绣芳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他的房子烧掉。你若不跟我去,同样把你的房子也要烧掉。”朱永川不吃这个,回答说:“我不会出卖祖宗,卖国求荣。我只有一间小屋,你去烧吧!”马峰听了,霎时脸色发青,捋袖伸拳,朝永川脸上打去。后由在旁的周国华劝说,永川才能脱险。因周国华曾在咸祥镇公所做过乡副队长,那时朱永川是咸样镇公所事务员,两人关系较好,马峰这次总算给周国华一个面子。

  马峰达不到目的,就于农历六月廿九日早晨五点钟,拿着几箱火油,带领日寇去烧镇长朱绣芳房子。他在朱绣芳家里倒上火油,用火枪打了几枪,房子立刻燃烧起来。这时朱绣芳的一个五岁孩子,还睡在楼上,由邻居救出。这次遭殃的有朱绣芳,朱阿青、朱荣青、朱芝林、王定生等六家,共烧毁楼房五间两弄、平屋六间。接着,马峰又去纵火烧毁设在咸祥石墙头的鄞县警察局四分局房子(三间楼屋、四间小屋),然后才离开咸祥去大嵩。原来马峰是鄞县盛垫桥人,几个月前还在咸祥镇公所做乡总队长,所以对咸祥情况非常熟悉。

  同年农历十一月十八日,日寇又来到大嵩,向大嵩药店老板陈布生家敲诈未逞,就在陈家楼梯下草堆里放火,并不许救火。日寇站在周围,眼看七间两弄楼房和七间两弄平房变成废墟,才离开陈家。1944年农历八月三十日,日寇白井队长率领一百多个日、伪军(其中日军四十多人,其余是伪军等),还有傅松才、袁白眼两个翻译及一批汉奸(多数是余姚人),杀气腾腾的开进大嵩,长住下来。从此,大嵩、咸祥等附近乡镇就成为沦陷区。

  日寇侵占大嵩的主要任务看来是防守这一带重要山口。他们在太平洋战争失利后,害怕美军在东南沿海登陆,因此来到大嵩后就日夜拉夫、派民工、砍树木、造炮台,建哨、挖防空洞、壕沟等工事。真武宫四边稻桶岩,大嵩岙上面高齐岗和黄牛峙、横山山上,都建造了炮台和瞭望台。白井本人和司令部日寇官员等三四十人,住在真武宫里,其余日寇分驻以上几个重要山口。

  大嵩街上的恒德堂房屋,全用木料建造,质量很好。日寇因构筑工事急需木材,派了七、八十个民夫去拆屋。咸祥镇民夫蔡志荣等二、三十人迟到一步,翻译袁白眼站在大嵩桥上用青竹棒赶打他们过桥。民夫们饿着肚,从上午拆到傍晚,把房子拆完,这时袁白眼已不知去向,倒是另一个叫傅松才的翻译看到这种情况,出来发给每人五元钞票,一升米,放他们回家。傅是鄞县五乡碶人,曾在日本大阪一家饮食店做服务员,回国后在宁波江东大河路开柴爿店。宁波沦陷后,见到江东肉店的一个店员触犯了买肉的日本兵,在旁用日本话劝解,日寇就把他拉去做翻译了。

  有好多次,日寇残害民夫,傅松才相机解救,保全了民夫生命。一次,咸祥蔡志荣、王清月、陈荣定、蔡文兆、马忠华、范巨川等,被拉夫到大嵩陈大岙掘炮洞。范巨川是个医生,平时穿的是长衫,拉去时来不及脱,日寇见了,把他拉东拉四,玩弄侮辱经傅松才劝说,才放了他。陈荣定因夏天中暑,在头颈里有三条扭过痧筋的红痕,日寇认为这是患是传染病,就叫陈本人在陈大岙挖一个大洞,要他跳下去,打算活埋。陈荣定和许多民夫跪地苦求也没用。正在生死关头,傅松才闻讯赶来,向日寇再三解释,陈才免被活埋。

  又一次,瞻岐民夫三、四十人,被拉到洞桥庙外面稻桶岩地方挖壕沟。放工时,一个民夫拿错日军一件东西,站岗的日寇说他有意偷窃,举起枪托狠狠拷打,并叫其他民夫抬来一块石板,压在这个民夫肚上,再叫两个民夫立在石板上,要活活折磨这个民夫。经傅松才赶来解救,这个民夫才保全了性命,但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不能行走。像傅松才这样还有良心的人,是极为个别的。多数跟着日寇前来的汉奸,都狐假虎威,作恶多端,到处敲诈勒索,调戏妇女,深为群众痛恨。一次,汉奸薛某一个人到咸祥街公开调戏小店里妇女,群众义愤填膺,隐居在咸祥的宁警中队长郑乃慈的大儿子郑绍雄,乘薛某不防,用力抱住他的腰部,想把他捉住。薛奸力气大,推倒了陈绍雄,逃到朱家祠堂后面大河桥上站着,手里拿着手榴弹威吓,群众不敢追上去。当天下午,薛奸带领日军队长白井及日伪兵开进咸祥街,凶如疯狗,到处打人,连老头子、小孩也不放过。这次骚扰一直闹到傍晚,日伪军才回大嵩。

  大嵩和咸祥被敌伪盘踞后,人民不堪压迫,也曾发生过除奸抗敌行动。

  1945年农历四、五月里,汉奸王某的侄子、侄媳夫妇两人在横山东面新碶头地方准备乘船下海。当时将近黄昏,有五个猎人背着土枪过来。王某见了即胡说:“我看你们是游击队,跟我到大嵩去见白井队长!”说话时,有两个人即乘机逃走,剩下的三个人苦苦哀求,姓王的不由分说,把三人先押到横山村保长蔡宝青家。蔡宝青也代三人求情,这个汉奸总是不答应。他把老婆留在蔡宝青家,叫蔡宝青一同押于连孝、胡阿贵、胡夫祥三个猎人去大嵩。四人走在前面,王跟在后面。走到杨婆岭上山坡时,于连孝停步下来,立在路边假装小便,等姓王的走在前面时,追上去用猎枪向王的腰部猛击。王被打倒在山上壕沟里,马上爬起来翻滚到山脚下,往田野里逃奔。于连孝深知让其逃脱后,自己的性命要难保,就立即猛追,赶上后,把他活活打死。四个人回到横山后,连夜把王的老婆押到邹溪,交给国民党于凤园部下。三个猎人不敢回家,在外面躲避了几个月。王某的死体,由蔡宝青等设法,用绳子捆绑起来扔进象山港里。

  日寇在咸祥镇横山山上,造有炮台和瞭望台等,有一二十个日、伪军驻防于横山村行宫里,当地有个十五六岁少年,名叫夏明益,常带着日寇到附近老百姓家敲诈勒索,横山人民叫他为“小阎罗王”。一天,夏明益在横山村外海滩捉蟹,被于凤园部两个卫兵知道了,叫横山村保丁把夏明益诱到横山,押到塘头街溪滩把他枪毙。

  1945年清明节后一两天,日寇带领几十个民夫到金鸡桥山上砍木头(金鸡桥离邹溪三华里,离大嵩十五华里),被驻扎在邹溪的游击队哨兵发现,双方接火。日寇尤恐吃亏,退回大嵩。当夜,调动驻横山和大嵩的日、伪军五六十人,从邹溪对面绕高山到沙家,四面包围于凤园支队队部。于凤园从梦中惊醒,来不及指挥抵抗,从后山逃出,到韩岭时已东方发白。当即叫毛殷杰、严纪民两个大队向日军进攻,打了一天半夜,日军死伤十多人,逃回大嵩。经过这一仗,日寇就不敢再向游击队的驻区侵犯。

  日寇侵占大嵩后,就在大嵩城楼上和四城门都架起了铁丝网,天未黑早把四城门紧闭,不许行人进出。1945年农历七月十五日傍晚,大嵩四城门却意外地开着,行人可以自由出入了。这一夜,真武宫上下走动频繁,犬吠不歇。第二天早上,不见日寇吆喝口令上操,中午也没有听见日寇吹号吃饭,老百姓觉得奇怪,但谁也不敢上去看个究竟。直到将近黄昏。有个胆子较大的农民探索等走上真武宫去。只见树上吊着三个日寇,平时日寇用的酒壶、茶杯等杂物,和吃剩的鸡肉、药物等东西,散满在地上。原来日寇已于十五日晚上偷偷撤走了。据有看到的人,日寇撤走时间是晚上八、九点钟,日寇乘的是小汽艇,伪军、汉奸和猪、鸡等用七八只帆船装运,由关头渡(即教场渡)下船,经瞻歧、镇海到宁波。另一部分则过象山港撤退。日寇侵占大嵩共十一个月半。

  19458月,日寇投降后,平时在咸祥一带横行的汉奸,还想把向老百姓掠夺来的东西带回自己家乡去。当时有一个姓唐的汉奸,背着香烟等一大包东西,到化爬岭港口找寻船只,准备渡港他去,咸祥镇公所乡队附李松林和老百姓王如槐等几个人发现后,立即追捕。这个姓唐的汉奸逃到五台底,无路可逃了,跳进竹山下池塘里,结果被捉住,押到咸祥,后来解到于凤园支队部枪决。

(198538于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