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宁波解放四十周年，也是鄞慈地区牺牲在黎明前的朱敏、陈辉、夏苗、陈绍发、徐角方（女）、虞洪兴、肖章七烈士的四十周年祭。他们，在宁波解放前夕，以年轻的生命与国民党反动派作最后的拼搏，迎来了宁波的黎明，迎来了宁波的解放。他们的牺牲，至今仍然紧紧地牵动我们幸存者的情怀，使我们从遥远的、充满血与火的回忆中唤回逝去的岁月，映出战斗的四明烽烟……

    一

    1949年1月，解放大军即将强渡天险长江，国民党的巢穴——南京快要覆灭之际，蒋介石演出了一幕所谓“引退”的丑剧。他“退隐”到奉化溪口老家后，便将直插奉化的鄞（鄞县）慈（慈溪）革命根据地视为心腹之患，纠集了国府、总统府警卫队，青年救国团，交警第十二总队，长江部队，浙江保安队等残余嫡系部队，从奉化沿鄞西到姚南一线布防，把鄞慈根据地围困得象铁桶似的，妄图困死、饿死四明山军民，扑灭革命力量。鄞慈地区顿时乌云密布，燃起了浓烈的烽烟，开展了一场腥风血雨的生死搏斗。
    当时，中共鄞慈县办，除了县办、四个区的少数几个武工队员外，主要是组织、发动群众的民运工作人员。在敌人封锁的日子里，在“脚娘肚当米缸”的鄞慈地区，群众断粮断炊、揭不开锅的生活，紧紧地揪住每一个同志的心，驱使他们忘记了个人安危，来往于村落之间安排群众生活，出入于封锁线内外筹粮筹款，直插敌人眼皮底下打击敌人，积极开展反封锁斗争。1月20日，三区，在县、区武工队的配合下，组织了梅园乡建岙等地一百多名山民，借夜幕的掩护，夺取敌前虞埭粮仓的稻谷一万多斤。二区亦发动群众，夺取了敌集士港粮仓。1月23日，四区区中队夜袭大西坝的慈溪保警中队一分队，迫敌全部投降。2月11日，杨祥瑞、唐成昌、崔伟义、王杏生和陈绍发五同志，跳出包围圈，直插鄞奉公路，活捉了国民党交警总队少将旅长杨遇春等高级军官三名。2月12日深夜，他们五人又穿过封锁线，进袭奉化县方桥乡自卫队队部，俘敌二十余人，缴枪十余支。期间，我们牺牲了夏苗同志，但我们的斗争，一次又一次撕开了敌人包围圈的裂口。
    国民党恼羞成怒，2月上旬，收缩了包围圈；下旬，大举“进剿”山区。从此，“清剿”与反清剿的斗争，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24日一早，浙江保安队二团，占领了鄞慈二区的两个制高点——石岭、红岭，相互策应，四下搜捕。当日下午，肖章同志在翁岩长畈田被捕。当夜，朱敏同志冒着蒙蒙细雨进翁岩村安排群众生活时，在平桥头与敌遭遇。朱敏同志单身迎击，经过一阵枪战，不幸手腿中了三弹，坠进三米多深的沟底而被捕。26日，陈辉、徐角方等九位同志在吴夹岙“桃湾公馆”讨论反清剿对策时，突遭浙江保安队二团包围，在分头突围中，陈辉、徐角方两同志不幸被捕。
    3月，是鄞慈地区血染的三月。行将覆灭的敌人，在三月份进行了一场灭绝人性的最后挣扎。他们一面紧缩包围、疯狂“清剿”，一面加紧血腥镇压。3月9日，三区虞洪兴同志在石马塘牺牲。3月11日，二区的朱敏、陈辉、徐角方、肖章四同志，在余姚中村被敌活埋，英雄就义。3月21日，一区陈绍发，连续三天遭受敌人木棍、皮鞭的残酷摧残，在桓村光荣死难。

    二

    流血、牺牲，会使怯懦者乞怜、下跪，卑鄙无耻地背叛；对革命者来说，则是谱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恸天地、泣鬼神英雄篇章的最豪放的词藻。我们七位烈士的死，都是死得好样的。他们无愧于中国共产党员、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光荣称号！
    夏苗同志被捕后，被关在鄞西石塘翁家，敌人多次酷刑逼供，上老虎凳，垫了五块砖头；反绑吊梁，三吊三放。但敌人一无所得。这以后，夏苗虽已行动不得，但他强忍痛楚，在1月29日，趁松绑小便的霎那间，闯到后房，取下敌人挂在墙上的卡宾枪，边冲边射，当场毙敌两名。他冲出大门时，右腿中弹，已不能直立，但他倚墙挺胸又打死一名敌人。最后，被敌人雨点似的子弹击中，倒卧在血泊里。
    虞洪兴同志于3月8日上午在章远乡仲夏李家筹粮筹款时，被敌人包围，头部中弹受伤后被捕。敌人妄想从他口中了解我部行踪和革命群众的线索，先是利诱，后是威胁，先后在受伤的洪兴同志身上残忍地捅了两刺刀。洪兴咬牙闭口，不吐真情，在被捕后第二天—3月9日凌晨4时，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陈绍发同志是3月18日在上孤山突围时，腹部中弹、肠子外溢而不幸被捕。凶残的敌人，妄想取得我一区武工队的活动情报，轮番用木棍、皮鞭酷刑逼供。绍发多次昏死过去，但只字不招。敌人又抓了他的老母和七岁幼女，妄想以情攻心，也为其母所拒。母子见面时，绍发已是奄奄一息，但他仍以坚毅微弱的声音向母亲表达了“担子自己挑”的决心。3月20日，经过三天的顽强搏斗，绍发洒尽热血，为人民的解放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朱敏、陈辉、肖章、徐角方四同志，都是一起被敌人秘密活埋的。他们被捕后的14天中，不但顶住了敌人扁担、皮鞭、麻电的酷刑摧残，击退了敌人高官厚禄的引诱；还不失时机地向敌军宣传我党的政策，两次从狱中给组织写信，汇报他们所了解的浙江保安队二团的装备情况，向党表明革命必胜的信念和就义的决心。表示“一定要做到骨头硬、志气高、不屈服、不软弱，宁愿牺牲，绝不吐露连累，决心保持革命部队的清白纯洁和共产党的伟大光荣……”要同志们“鼓起最后一把劲，打倒蒋匪好太平。千万别为我们担心挂念”。他们英勇不屈的斗争一直坚持到生命最后一息。我们在中村收殓烈士遗体时，还可以看到他们临死前不屈的战斗英姿和斗争豪气。朱敏同志被劈去一只手，陈辉同志被劈去半边脸庞。但他们个个仍然紧紧地握着拳头。
    七位烈士牺牲时，除陈绍发30岁，年事稍长外，其他都正是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朱敏同志刚满20岁，陈辉、虞洪兴、肖章三同志为21岁，夏苗、徐角方两同志才22岁。他们都是在忍受了人世最酷烈的摧残后，壮烈地牺牲的。他们以生命捍卫了共产党员、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光荣称号，保卫了党的机密，保护了革命群众的利益。他们的牺牲，宣告敌人清剿计划的彻底破产。
    3月底，敌人仓惶逃窜，结束了他那嚣张一时、不可一世的罪恶“清剿”。

    三

    经过这次“清剿”与反清剿斗争的锻炼，在革命烈士牺牲的精神感召下，鄞慈地区革命军民的斗志更加奋发，力量日益壮大，地下党组织更趋坚强，党的外围组织——穷人翻身会、脚板工会，更加紧密地团结在党的周围，革命群众更加坚定了革命必胜的信念。
    敌人撤退逃窜后，革命群众就四处寻找烈士遗体。在余姚县中村发现敌人活埋朱敏等四烈士的坑穴后，把烈士视作亲骨肉的根据地群众，就自发地结队，迎回遗体。4月4日，在翁岩老祠堂召开了悼念七烈士的追悼大会。会场肃穆，四周有根据地革命群众送来的十七幅挽联。有“音容如在其人何往，形影虽亡精神不死”，寄托哀思的；有“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站起来”，“追悼死难烈士为大家牺牲，痛恨蒋匪残暴愿誓死复仇”，决心明志的；有“为国尽忠浩气长存，使民解困志在遗世”和“忠勇烈士为国死，解放民族留美名”，慰籍英灵的。
    追悼会由中共四明工委委员、城工部长兼鄞慈县工委书记、鄞慈县办主任钱铭歧同志主持。会议原拟是由各区、村派代表参加。但是，公祭还没有开始，拄着手杖、由人搀扶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和青年、妇女、儿童，一个个噙着热泪抑声抽泣，拖着沉重的腿脚走进会场，场内场外一片人头涌动。
    这次悼念活动，真是哀彻肺腑，声震山岳，至今犹在耳畔回响。会上，县办代表致悼词，钱铭歧同志介绍了烈士的斗争事迹，宣读了由朱敏烈士执笔的两封狱中来信。不待宣读完毕，场内群众就抽泣连声，继而嚎啕痛哭、血泪控拆，最后，犹如火山爆发，响起了一片震撼山谷的怒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坚决为死难烈士复仇！
    踏着血的道路继续前进！
    打倒反动政权，讨还血债！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一直到深夜，灵堂内才响起“安息吧，牺牲的同志，我们誓为你报仇”的哀歌。
    现在，时序又过去了40个春秋，当年烈士为之流血牺牲所谱写的壮烈诗篇，定将永远地激励我们子孙后代为祖国的强大而奋力前进。

附：烈士牺牲前给党组织的两封信
陈辉、朱敏、小章三烈士狱中来信（之一）
亲爱的同志：
    我们不幸被捕，至今已有好几天，想起了你们，正是忧心如焚。好容易偷到了纸笔，才好容易写这封信。
    我们的被捕，都是因为警惕性不高，太平观念。这也是我们同志的通病，但却使革命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是多么危险可悲！如今我们还平安。袁关在营部。我们三人关在机枪连，徐关在连部里。这里医药设备没有，朱的枪伤未好，手指一枪在化脓了，陈的手跌伤得很厉害，小章已麻电五次，其余我们还未问口供，只每人写了一篇“自白书”。请你们放心，我们是革命部队内的同志，我们是共产党员。我们一定要做到骨头硬、志气高，绝不屈服、软弱，我们宁愿牺牲，绝不吐漏、连累，我们决心保持革命部队的清白纯洁和共产党的伟大光荣，绝不沾污影响。因此，请相信我们！
    “浙保”这里军心极为涣散，都在想开小差。他们都是被迫来的，抽来的、买来的、骗来的、捕来的、十有八九。况且一天两餐，二十二两半米（编者注：十六两制），菜金每月四十五元，饷钱二等兵每月六十元，一切日用品都是名有实无。因此，怨恨甚深，牢骚很多。我们来后，把我们的生活和政策，尽量详细宣传，他们大都动摇。现在“浙保”士兵很听我们的话，每天来看望我们的很多，倒给我们一个做敌军宣传工作的好机会。
    这里是“浙保”第一团第二营，营长杨伯年，副营长姓周的，共四连，每连官兵至多不过五十人，共有重机枪二挺，一挺不能用，轻机枪每连本来六挺，但现在有的只有三四挺，机枪连除了二挺重机外，只有二挺轻机。士兵战斗力很差，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战斗性也不强。因此，如果我们部队能出击一次，胜利也有把握的。
    胜利不远了，就在眼前。我们很惭愧，在革命队伍中半途落伍出来。希望你们能抓紧时间努力工作，大胆放手，提高警惕性，并请转告这里一带的积极分子和老百姓，叫他们不要胆小。革命已到最后关头，胜利已在眼前，必属我们！这在敌人之间也不怀疑了。因此应多多鼓励他们，提高他们的情绪，鼓起最后一把劲，打倒蒋匪好太平。千万别为我们担心和挂念。革命是必需牺牲的，我们绝不屈服、软弱，因此千万请放心。
    听说我们部队已开回四明山了，“浙保”很恐慌，实在他们是不堪一击的。信是睡在地上用伤了的手在夜间勉强写的，字迹潦草，请原谅。永别了，也许再会了，祝你们大家努力工作，身体健康！
此致
最后的敬礼
                           陈辉、朱敏、小章同上
                              三八年三月三日夜

陈辉、朱敏、小章三烈士狱中来信（之二）
亲爱的同志们：
    前几天，我们寄给你们的信大概已收到了吧！能够在监牢里偷偷的写信，这正是一件侥侥而荣幸的事。
    我们大概即将离开这里了。前途当然是吉少凶多，但革命本来是必须牺牲的，能够为革命而牺牲也是一件光荣的事。因此十余天来，我们在监牢内的心情始终是平静的。我们尽情而高声的歌唱，我们尽量在敌军中和群众中进行宣传。我们是光荣的共产党员和革命部队中的工作同志，当然我们要绝对保持党和部队的精神和品格，绝不会有丝毫的违反和变更。我们要在牢中用我们的行动和歌声把高贵的精神和品格尽量地传露出去。因此千万请相信我们，别为我们担心，我们的视死如归的心情，相信你们总能了解的。
    我们觉得陈辉应受党内的严格处分，因为没有参加党训班的党员，入党志愿书和一些干部的党员审查表，都不幸地落入敌手了，这些文件在他袋里已有多天而不打埋伏，结果都不幸而落入敌手，是多么不幸而可痛的事！现在敌人将根据这些材料去追究，去逮捕，这使我们多么痛恨悲伤！同时，何静英同志的皮包里也抄出了许多宁波的通讯处（编者注：据查，此事属于误传），这些将又使革命蒙受重大损失呢。
如果时间还允许，敌人还未行动，我们希望你们立即通知那些党员和同志，要他们谨慎严防，提高警惕性，不要再遭受不测，而使革命再受重大损失，这是我们唯一的最逼切的希望。同时我们希望你们仍要加紧努力工作，放手发展工作，绝对不要因为我们的不幸被捕而影响你们的工作和情绪。当然我们不幸被捕后，对县办和二区的工作当然有连累，但这就更需要你们的加倍努力，设法早日使一切恢复正常。这是艰巨而重大的责任，希望你们特别重视，并希望你们能多多鼓励群众情绪，鼓励那些积极分子和群众，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要他们作我们的后盾。你们要多多的掌握群众情绪，虽然我们牺牲了，但应该由于我们的牺牲而激发群众情绪，使情绪高涨，士气振奋，绝对不要让群众散漫低落而胆小，应该记住现在是放手发展工作的时间和机会呀！
    大袁现在关在营部里，和我们完全隔离（我们还能和徐见面），敌人对她很优待，听说她弟弟已来探望，详情不悉。
    孝李驼背那家伙现在已叛变了，在敌人便衣队里，因此，倒是一件麻烦的事，OLA-PMG尤其应特别谨慎，因为他曾扬言要吓吓他。这里现在每连有一挺冲锋枪“手里斯”，每连新发四支美国货colto重机，一挺已缴上。每连战斗兵不过三十余名，士气很低落，经过我们的煽动宣传后，想开小差和阵上投降的人很多，其中也有一二个人还算进步，我们写信的纸笔就是靠他们来的。
    环境不容我们多写和有系统的写，因此零乱潦草，均请原谅，以后我们当尽量利用机会写信，无法投寄，就留在我们所住的屋子里。因此，以后凡我们关过的屋子里请多多注意。不多写了！
此致
敬礼
                           陈辉  朱敏  小章  同上
                                   三八年三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