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臻庠与《时事公报》
吴伟农
发布时间 : 2013-09-01  23 : 17 来源 : 本站 作者 : 系统管理员 字号 : [] [] []

    解放前出版了将近三十年的《时事公报》,在熟悉宁波近代报业历史的新闻工作者和上了年纪的读者心目中,是跟它的创办人金臻庠的名字分不开的。金氏终其生,以《时事公报》为唯一事业。即使在停刊以后,他的一切社会活动,也背离不了从《时事公报》所赢得的名誉、地位和公众对他的信任这一基础。
    本文旨在记录史实,为这家曾在宁属各县及旅外同乡中引起广泛影响的大型日报,保存回忆痕迹。因此仅就办报始末平铺直叙,间或稍涉金氏身世与某些言行,不过一枝半叶留供参考。


    苦学生读书教书办学校 十人团爱国救国禁日货


    金臻庠号恨顽,笔名金雁桥。原籍镇海县城关西门。三岁丧父。母亲执教毓秀小学,兼以绣花、绘画收入维持家计;又获以贩运生猪为业的沙姓四舅每月资助食米一石,培植他和哥哥润庠、弟弟安庠求学。
    斐迪中学洋人校长雷海伯凌辱同学,金臻庠鼓动罢课,遭到开除处分。后往上海当钱庄学徒,未几倒闭失业回宁波,任教卢家衜头北隅小学、药行街崇迪小学。与校长不协调,自立门户,创设钟灵小学于君子营。翌年,“五四”爱国运动浪潮激盪南北,金响应抵制日货,组织救国十人团,自任会长。设办事处于应家弄傅家房子后面,联合张传畴领导的学生会,雷厉风行地查禁日货。他们深入街道商铺,依靠青年店员,掌握内情,打击奸商,顶住威胁利诱,当众大量烧毁日货。一时声势浩大,风靡全城。金臻庠在斗争中结识了一批青年爱国志士,乃崭露头角于宁波。
 

    《四明日报》胆小怕事 《时事公报》乘时崛起


    救国十人团为揭发奸商罪行,投书当时宁波最大的《四明日报》,都遭拒登。原来该报主办人乌崖琴,稳健有余,胆略不足,接到来稿望而生畏,害怕出事,不敢付排。金臻庠见群情愤慨,发起自办《时事公报》。他邀集志同道合的青年朋友,凭着一股热情,艰苦创业,惨淡经营,建立舆论阵地。由于办报方向对头,迎合时代革命潮流,满足读者爱国愿望,销数不断增长,很快占据《四明日报》的发行领域。义旗举处,《四明日报》主要成员相率来归,顿致这家出版六、七年的地方大报消声匿迹。乌崖琴本人去到上海改行搞金融、保险事业;后在宁波旅沪同乡会担任学务主任,致力同乡子弟教育工作。他的侄儿乌一蝶成了《时事公报》的台柱。
    《时事公报》于1920年(民国九年)6月1日问世,初出对开一大张,报名题字系于右任手笔。我曾看到现存的该报创刊纪念照片,前排中坐者为金臻庠,左右就坐者有张虬公(镇江人、善画钟馗)、乌一蝶(叶蝶)、庄禹梅(病骸)、张樾僧,后立者江沛棠、毕维萼、陈荇荪、郑某(十人团坐办)等合计11人。创刊后,他们分工合作,各尽其才。金臻庠自告奋勇出任经理,乌一蝶主持笔政,张樾僧、姜伯喈当总管理,毕维萼长营业部兼广告科,陈荇荪年富力强跑外勤,唐麟书任会计兼出纳。
    经济上,金臻庠无党无派,不接受官方津贴,自筹资金,底子单薄。金氏连同妻子刘绥华母家两共凑得八百元,余人寒酸更甚。后来得到宁绍轮船公司、杭甬铁路局等高薪职员及中马路广发源皮货红木店粤籍店主(十人团团员)的资助,并招收陈章鸿(姜山人、和丰纱厂高级成员)、张鹤年(乌一蝶妹夫,杭甬列车上包茶的)等人的股本,借用宁波印刷公司机器设备勉强出版。不敷周转时,上海金融巨子俞佐庭多次捐助维持费。草创时的内外勤人事:
    历任新闻编辑的先后有:何揆一、汪北平、包容水、贺 彦(但安)、张永成、戴子钦,郑留隐、朱大公等。陈布雷(畏垒)未入蒋介石幕府前,也来当过几个月编辑,文笔恣肆,锋芒毕露,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张虬公主编副刊《五味架》,短小精悍,犀利泼剌,甜酸苦辣咸,喜怒哀乐恨,皆成文章。后改为《珊瑚网》。抗战军兴,改名《挺进》。胜利后改为《四明山》。就中朱酒仙(笔名小乞丐),翁延龄(笔名铁牛牧童)两位铁路局的业余作者,作品隽永耐味,引人注意。记者如孙杰民、吕华庄、傅训(申生)、周恨未、吕志芳、俞霭棠、周淑孝等,或先或后,任期较长。

    昂首目中无权贵 束身投案入囹圄


    尽人皆知金臻庠胞兄金润庠,是国内屈指可数的民华丰造纸厂老板(按:金润庠与竺梅先合作办厂。竺原在山东军阀张宗昌处任职。张倒台后,竺以积累资财,在嘉兴设民丰,自产卷烟纸抵制日货。旋因发生分歧,润庠别设华丰于杭郊,以生产黄纸板为主)。有此靠山,为什么还要求助于俞佐庭?这是因为金氏兄弟兴趣迥异。润庠怕得罪各方,不同意其弟办报方向,常怀危惧,所以对《时事公报》不肯轻予援手。而他最感不安的是金臻庠恃才傲物的“狂妄”态度,当然金臻庠的抱负又非乃兄“黄金砝码”所能权衡。
    金臻庠高傲不向权贵折腰,招来一场牢狱之灾:20年代,宁波镇守使王桂林儿子结婚,宾客盈门,独不见金臻庠前去道贺。不仅如此,他还声言“我若趋奉官厅,就不必办报了。”王桂林恼怒之下说:“别人眼睛长在额角上,金臻庠眼睛简直搬到头顶心。” 因之衔恨寻求报复。1922年5月,镇海县署捉获一名盗匪,查系炮台司令部张伯岐部下士兵。庄禹梅写了题为《兵化为匪之可危》的社评。刊出后,张伯岐报请王桂林查缉记者。金臻庠与庄禹梅被迫投案,关押25天获释。经过这一事件,读者交口赞许,报纸声誉益隆。金平时也常说:“报纸不封不是好报纸,编辑不抓不好编辑。”
    1932—1933年间上海进口苏联堪察加出产的萨门鱼12万担,先运四百担试销宁波。乌一蝶撰文攻击,痛斥买卖仇货(以其形似日产东洋鱼之故)。经销此鱼的双街水弄口同福鱼行职员被愤怒群众起哄殴打,事后上海方面派黄振世向宁波党政机关交涉辩白,终以乌一蝶穷追不放,当局未敢解禁。《时事公报》左右视听之舆论威力不容低估,可见一斑。
    必须补充一下:有关金、庄入狱内幕,两人各执一词。反右运动中,庄禹梅揭发金臻庠,说“原稿交金看过付排,出事之日,金叫军阀走狗陈南琴(宁波中国银行行长)压迫我,要我个人投案,硬说金在杭州。后幸经张让三先生保释”云云。但是,解放前金臻庠寓所见存出狱纪念照,旁有亲笔题识,略谓:“癸亥五月,余因报纸记载忤当地军阀,拟追究。余与庄子病骸投案自首,被扣留在狱25日,旋释。……摄此影以留纪念。时年二十有八。臻庠附识。”
    而赖以营救出狱的却是徐桴(圣禅)先生。(庄禹梅语,见1957年8月2日《从时事公报看右派分子金臻庠》一文,载于《宁波报》。)

    抗战军兴,日销万五创造记录  宁波沦陷,敌寇劫持出版伪报


    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日寇入侵,《时事公报》报道前线战讯,为求迅速正确,特设短波电讯室,在沪招聘吴耀兴为主任,林家璋为报务员,劳鸿勋、陈悦莲为译电员;又为鼓吹救亡图存,副刊改名《挺进》,大力宣传抗战。先后由庄禹梅、陈谿谷、王玄冰编辑,周然中以迅塔笔名写稿。另有《时代儿童》专刊,张翠籁编,散页发行。战后在副刊上辟专页,由吕倩如、陈冠周编辑。当时敌机骚扰后方,频繁轰炸宁波,旅外甬人关心家乡安危,仅上海同乡会汇总订户就在3000份以上,日销总数突破15000份,创当时浙东报纸发行量的空前纪录。此时,初借宁波印刷公司器材,后来自置设备的印刷部,因敌机袭炸,随同编辑部从江北岸鼓舞台旁边(何家弄)迁往槐树路194号,营业部仍坚持设在中马路16号原址。
    1941年(民国三十年)“4·19””宁波沦陷,《时事公报》停刊,旋遭敌伪劫持。伪鄞县乡镇联合会副会长郭逸民策划发行伪报,卢孟瑜、贺但安扮演正副社长,伪江北镇长马如龙兼经理,叶彦、陆国瑜(海平)充当编辑,洪竹卿当记者。金臻庠及时向国民党中宣部发电声明,并在沪浙各报刊登启事广告,说明敌伪盗用该报名义的无耻阴谋,吁请各界勿致误会。
    抗战胜利,金臻庠从旅沪同乡中措集经费(宁波未收一文股金),积极筹备复刊。国民党鄞县党部等有关机关横施阻挠,想把《时事公报》当作敌产接收,经检具上述声明电报和启事广告据理力争。地方当局出于私利考虑,维护党报垄断权益,抑制《时事公报》竞争能力,虽准发还,但硬要金在报名之上强加“宁波”事样。

    复刊两年余 扼杀在一朝


    1946年(民国三十五年)2月11日,《时事公报》复刊。当它与阔别四年的读者重新相见时,委屈求全,“改头换面”,报头被叫作《宁波时事公报》,题字由邓散木(粪翁)执笔重写。幸而报名的地方色彩,并未起到局限作用,与策划者的愿望相反,复刊后报纸的发行地范围没有被禁锢在宁波一隅,外埠凡有宁波同乡旅居之地,它都拥有—定数量的读者,以致对开机印数供不应求,不得不拼排双版。随着发行量的激增,广告业务兴盛,为了不侵占新闻,副刊的版面,正文采用六号铅字,扩充文字容量。为适应货币贬值、物价一日数涨的市场形势,又特辟四开专页的经济新闻,全部篇幅增加二分之一,即日出对开一张半。
    处在欣欣向荣的好时机,金臻庠力图发展,为美化版面,自置照相版设备。为了抢新闻,在上海牯岭路建立专用电台,拍发快讯专电。还准备在中马路营业部原址,扩建包括宁安旅馆地皮在内的新房,把电讯、编辑、排字、印刷、发行、广告以及行政管理等部门集中于四层大厦之内。谁知国民党当局视此不听使唤的民营报纸,直如眼中之钉,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们处心积虑,伺机下手,1948年10月24日抓住报道镇海县自卫队李丹部哗变新闻失实的把柄,由浙江省保安处长竺鸣涛用“造谣感众”的罪名,一纸电令,绞杀了这一张宁波唯一历史最悠久的报纸。

    用人特点和成员的政治面貌


    从复刊以迄查封这段时期的人事配备,阵容如下:
    总管理处 王诗城(原宁波高工校长)、乌我鲁(一蝶的四叔),营业部  毕维萼(精于广告业务,与后任的袁关福都曾自办《商情日报》)。所属有唐鳞书、周俊明、曹松樵、赵来章、王培元。会计陈全琮,出纳陈宝庭,庶务李曙峰。
    编辑部 总编辑应斐章,副总编辑陈中,编辑谢磐如、马忠传(国内电讯),麦野青(胡育其)、吴伟农(国际电讯),周然中(地方新闻)、顾绥之(经济新闻)、陈谿谷(副刊《四明山》)。陈冠周、吕倩如、陈胜瑜兼编《儿童周刊》。记者吕志芳、俞霭棠、马元恺、胡庆源、傅申生。电讯室  主任张纪余,报务员徐生德、贺圣量、戴自立、方彭年、任昌甫、王天星,译电员张继庄、毛重耀、马明德、潘善邦、吴伟民(孙肇)、顾寅初、何世鸿。  
    驻沪电台 特派记者吴伟农,报务员蔡天序,译电员刘燕辉。
    校对室 主任谢仁豪,校对员翁爱华、李瑞华、郑志坚、陈成。
    印刷部 先后由何鹿寿、石金水为主任。
    应该说明:1、不论叫作经理、社长、发行人,职称间有变异,金臻庠从创刊一直担任到停刊。2、乌一蝶、庄禹梅、毕维萼等元老,名义上主持笔政、掌管营业,对外具有一定号召力。他们在社内威信高,享有特殊待遇。金臻庠称他们为“蝶哥”、“禹梅哥”、“毕老维”,他们称金则迳呼“阿臻”或“臻哥”。①
    庄禹梅与乌一蝶两人,没有固定的版面分工,十天、半月写篇社论或杂文,偶尔删改几份来稿,就算完成任务了。
    《时事公报》内部成员除开创基业的老班底外,有的是金臻庠的至亲,如张樾僧胞弟张纪余;有的是金的门生,如吕志芳等;有的是父荐其子,如陈章鸿儿子陈冠周、翁延龄女儿翁爱华、何鹿寿儿子何世鸿、傅新甫儿子傅亦民等;有的是吸引亲友,如乌一蝶挚友谢磐如,贺但安侄儿贺圣量。最明显的是应斐章介绍的故交马元恺。又辗转罗致蔡竹屏旧属陈中、谢仁豪、郑志坚等(他们曾是蔡竹屏当县长时的僚属)。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没有血缘或亲故关系而被录用的,即非绝无,也是仅有。我个人进《时事公报》就靠周大烈为之说项。   
    这家自居“为民喉舌”,标榜无党无派的报纸,其全体成员的政治面貌,恰恰是各党各派纷然杂处。其中,有属于左翼的或明或暗的共产党员和地下工作者,有进步文化人,也有国民党及民、青两党成员。其中陈荇荪后来在上海创设均益利图书印刷厂和大光书局,当上青年党提名的宁波国大代表,与《时事公报》保持关系。

    金臻庠办报起家  成了名周旋官场


    金臻庠与之共命运的《时事海报》既饮盛誉,他本人也就声誉鹊起,官绅们内心切齿痛恨,表面不得不“礼贤下士”,不时移樽就教,因为震慑于他拥有广大群众的后盾力量。金臻庠走红了,他被邀作应酬场面的上客,出现在五花八门的会议,接受公众团体奉送的头衔,什么理监事、董事之类。抗战胜利后他先后做了江北镇镇长、鄞县参议员。地位变了,作风也有所两样。他从使气骂座到虚与委蛇,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渐至如入鲍鱼之肆。虽然,他仍然常来编辑部,灯下写短评“刻划光明、鞭挞黑暗”,但遣词审慎,唯恐失之操切。每当他包车叮当过市,报社同人戏称“阿臻老板”、“黑眼龙头”  (金平时戴一副黑眼镜)之时,不由人恍惚似见他与群众之间幻现一道高厚的大墙。
    庄禹梅提及金臻库交结王文翰、周大烈、金廷荪等大商人,语有所本。群众从现象上看,早把他与官绅划上等号,而某些劣迹昭彰的弊政,他既参与商议,往往难辞其咎。至此,任他清正自持,只落得有口莫分,代人受过。就我所知数事:他与王等并非声应气求,而是貌合神离。我任驻沪特派记者,闻王文翰企图利用专电电台,替他的棉纱交易市场秘密通报行情,畀与金臻庠当一名经纪人为酬,被断然拒绝。金臻庠支持我和赵来章,张纪余发动七百多家商店控告王文翰的永耀电力公司浮收电费。金廷荪为包庇某大汉奸,授意其妻说情,要求不在报上揭发,金臻庠婉言回绝,说“我个人可以帮忙,但不能阻止人民投稿控诉”。整风反右时,金被指为与恶霸流氓王文翰、金廷荪同流合污,而只承认与王、金同流而不合污,为自己洗刷。
    宁波解放前夕,金臻庠在中国共产党的影响下,为迎接解放做了有益工作。解放后,宁波惨遭蒋机轰炸,金又接受委托赴沪筹募救济经费。
    1957年整风反右时,因“左”的路线影响,金臻庠被错划右派。他虽于1966年2月病逝,但党中央粉碎“四人帮”后,拨乱反正,于1979年4月实事求是地为其平反昭雪。
 
                    
注释:
①金,乌与京剧演员赵桐珊(芙蓉草)合影,乌中坐,金、赵旁立,三人为结义兄弟。